忽的，照明消失了，丹炉内的空间回到了它本来的模样。
姜铃断开了两人共享过来的视觉信号，世界变为由大脑神经模拟出来的虚幻状态，不知名材质的第一壁阻断了灵力感应自然扩张的范围，但增强了其已知区域的感应强度。再加上外骨骼的一些模块的协同作用，灵能力一下子被强化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现在我能触摸时空。
姜铃自言自语道。
她现在能清楚地察觉到那些帮助她的东西是活着的。
千百年来，为了让其他觉醒者做到与之相同的程度，共同体最顶尖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借助通用量子超算日夜兼程地制造和检测了数十万种特殊材料，有天然的、有人造的、有无机的、有有机的，最终终于找到了几种可能的构型，而真正作为原料走上生产线的，却是来自地球海洋的一种古老细菌。
诚然，人类文明或许可以脱离母星并飞向宇宙，但若是文明想要更好地发展，那就必定不可能避开行星引力。一颗行星能够产生的价值，远远超过一艘可以远航的巨舰，先不说行星上存在的各种资源，光是自然环境能给人类社会带来的变化就不可估量。变化会增加复杂度，复杂度越高，文明对变化的冗余就越大。
人们需要变化，因而他们也需要引力。但很显然，以自旋的方法制造模拟重力肯定是很初级的，更有前景的办法或许就是姜铃即将见到的东西。
在沉默而又无光的黑色之中，她右侧的小鼓突兀地举起四臂并将四只手掌的掌心对准三人中心，似是哭泣又像是开心地大喊一句【不行了，要丢了！】，随即一股巨大的拉力猛地出现在那里。
姜铃赶忙用念力支撑在墙壁上，稳住身形。
【三号，我们开始了。】筝提醒道，【还有别忘了数据采集。】
林怡的躯壳启动了，姜铃很快隔着外骨骼感受到腰部传来的震动感。
视野里出现了一个闪动着的倒计时，她很容易就猜到那是小鼓能坚持的时间。小数点后面有长长一串，足足精确到纳秒级尺度，但小数点前面只有一个两位数，刚刚是“15”，现在是“14”，再过一会儿就要变成“13”了。
姜铃感觉时间在变慢。
这不是错觉。秒与毫秒差了一千倍，毫秒与微秒差了一千倍，微秒与纳秒又差了一千倍，更有甚者，再往下细分还有皮秒、飞秒、渺秒，乃至最后的普朗克时间，当人的反应速度加快一倍，人生的时间便会增加一倍——而现在她拥有了纳秒，凭空多出来的数亿倍人生，足以让她“看”清这个小小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变化。
前方，小鼓所展现出来的灵力技术看起来有些像某种多级压缩机器，每一级对应的力量都不大，但每一级所产生的作用力都能同步增加在下一级之上，以至于中心部位的力量得以指数倍增加，随着时间推移，很快达到了近乎无穷大。这使得丹炉内部极高真空中仅存的微量气体分子相互靠近，逐渐聚合成了一团朦胧的低温氮氧气云。
气云的直径只有7厘米，质量不超过5微克，但在短暂的时间尺度下，它仍旧在强大而无形的吸引力中凝结成了一颗固体尘埃，力量会产生能量，额外的能量让它的表面液化成海洋，随即海洋又因能量紊乱而汽化出一层极薄的大气——仿佛化作了一颗沙砾大小的恒星，并且在400纳秒后发生了热核反应，点燃了其内部的致密核心。
姜铃“看”到数不清的原子核结合在一起，释放出飞速运动的高能粒子的同时，又解放了巨大的能量，这些能量推动着时空，将时空挤压出各式各样的褶皱，无数新的物质自此产生，而其中的大部分都成为了光。
光子自诞生起便以光速前行，但这些光却很难逃脱出来，恒星核的物质太过紧密——即使它如此之小、即使光速极快，也仅仅只有极少数光子逃逸出来，而这样的一点点光子，除了少部分被三人的外骨骼表面涂层吸收外，剩下的绝大多数都在几次折射和反射后被收集到预留在第一壁上的两个光通口，并传导到一个巨大的光学系统里，消失不见了。
有别于宇宙中其他的庞然大物，这颗渺小星星的演化进程极其之快，快到仅仅花了20纳秒，氮就不再是其构成元素的主流，然后又过了同样长的时间，就连氧也消失不见了，难以聚变的金属元素快速在它核心处积累，要是按天文学家总结出来的经验推断，这颗恒星的寿命显然所剩无几。
然而，吸引力仍在增大。
60毫秒后，恒星内部的聚变反应消失了，在无数个微末之处，原子核外的电量子云开始被巨力强行简并，丢失其不可预测性的同时，在这颗由恒星变化而成的白矮星附近制造了令人惊惧的强磁场，霎时间丹炉内部亮如白昼。这股能量爆发持续了1.5秒，但随着简并态的继续演进，光芒突兀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各种高能射线和规律的电磁脉冲信号。新诞生的东西是一颗中子星，寿命比前一个状态略长，但也没有长到哪儿去，不到3秒，中子与中子间的强互作用力也抵御不了小鼓的持续输出了，坍缩瞬间发生，构成它的物质连带着它们所蕴含的信息一起被事件视界吞噬，消失在无尽的时间尽头。
直到这时，小鼓才暂时撤下自己的灵能力，骄傲地打岔说：【姐姐我做到了，快夸我！快夸我！】
【滴——夸夸卡。】筝随意敷衍了一下，然后立即敲打道，【它马上就要蒸发了，别放松警惕！】
这颗微型黑洞无法用肉眼直接观察到，它的事件视界半径太小了，或许只有夸克级的大小，姜铃只能勉强感应到，就连分布在钢铁原子号周围、数以万计的超精密引力波传感器，也很难捕捉到它发出的微弱信号。
她知道黑洞的质量越小，寿命就会越短，但它蒸发后又会发生什么？
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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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确定？
“好吧，容我组织一下语言，毕竟这个问题确实有些难以启齿。
“她是个变态，不是贬义，实事求是罢了。她总是藏着掖着，明明有非同一般的力量，却从不显山露水，每次都是被人欺负到头上才出手，一出手就是不死不休的程度，大概就像这样，别人好歹还试探一下，她就直接核爆了。但除了这个缺点，其他的都还好，也就为人淡漠了一点、工作懒惰了一点、情绪冷酷了一点、底线灵活了一点、性格古怪了一点、私生活混乱了一点，总之，她是个很好的人——我只能这么说。
“主观来说，让姜。。。不不不，这个不能说。应该是——‘那个人’。主观来说，让那个人走上这条道路，我并不觉得与我有太大关联。对，资料里确实提到过我，但你们不觉得官方在夸大其词吗？当时地表上看到那个奇观的人多如牛毛，比起那些个运气好到离谱的幸存者，我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非你们觉得鹤发童颜也能算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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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无声地消失了，如同水滴融入平静的湖水，但在被高度压缩的物质彻底解压之时，曲翘的时空释放了它所累积的最后能量，几道像是涟漪的时空褶皱自黑洞中心向四周扩散，林怡的传感器第一时间采集了这股能量的各项数据，而与此同时，刚喘两口气的鼓又一次对准那里并释放灵能力。
同样的力量作用在黑洞消失的地方，只是这次力量的方向与之前相反。
时空被撕开了，一个漆黑的球形空洞逐渐在物质世界中显现并快速扩大，仅42纳秒，它就扩张到了三人触之可及的地方。
姜铃把手伸向那里，指尖立即感受到难以冲破的阻力。
【小鼓，这样就够了，剩下换我来！】筝担忧地喊了一句。
【好的。。。姐姐。】鼓的力量快速衰退，就连嗓音也变得沙哑起来。
姜铃抬起头，昂首面对着不可逾越之壁：【筝，我要怎么做？】
【抗冲击准备，然后给母舰发送验证消息。】
姜铃看向林怡，后者无言地点点脑袋。旋即，她时隔万年再一次展开灵力护盾，将自己包裹其中。
【我准备好了。】她说。
“各单位注意，第三责任人就绪！”一道量子讯息在护盾闭合前悄然传出，“重复，丹炉报告，一切就绪！”
信息以接近光速的速度在宇宙中飞行了6秒，首先被一台中继无人机接收，经过记录后朝向着多个数据采集站转发，并在约两小时后才被母舰接收到。宇宙之空旷，难以想象，所以很显然，指挥中枢不可能设置在那么远的地方。
秦黄猛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发疯般抓住钢铁原子号中控台上的广播麦克风：“各单位注意，全体都有——”
“时空钻机最终保险解除！”
“投送倒计时15秒！”
“目标照准，验算投送诸元。”
“倒计时7秒！”
此时此刻，全负荷运行了十七个循环的舰载供能系统里已充满了能量，它们现在就像地球上的河流，从无数犄角旮旯的地方汇聚到一起，向着大海，这唯一一处目标而去。它们的总能量达到了1.1京吨tNt爆炸当量，这是前所未有的，远超人类在战争中消耗的核武器当量总和。秦黄清楚的知道试验失败的结果——如果这些能量不能把姜铃推地更远，那么当外部物质接触到她的一瞬间，钢铁原子就会立刻化为一团熊熊燃烧的基本粒子。
“倒计时3秒！”
姜铃背后的第一壁打开了一个圆形的缺口，美丽而妖艳的暗红色光芒在里面逸散。
她的力量正在快速消耗，她觉得时间流逝得太慢了，时间本身没有意义。
时间减慢会失去意义，于是外界的一切都变得可有可无。
没有意义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外界现在只能看到一个金色的跳动着电弧的光球，观测不到里面。
观测不到就不存在。
然后，姜铃消失了。
这就是科学的局限性。
人们无从知晓宇宙之外的故事，人们只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