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灯火辉煌，却照不出一丝暖意。
墨玖安悄然回到殿中时，正看见盛元帝站在太子身旁，手掌轻轻按在太子肩头，眉宇间满是为父的担忧。
太子面色虽苍白，却已无中毒之态，毕竟，容北书这次下的毒并不难解，这些个御医就能将太子救回来。
而太子对面不远处，谢衍官袍玉带，昂然肃立。
两个当事人都沉默不语，由他们的鹰犬出面争吵，各执一词。
双方唇枪舌剑，殿中如沸。
“陛下，此女不仅当众行刺，还污蔑侯爷，其心可诛，臣求陛下当即斩杀，以儆效尤！”
“还未查出是何人指使，不可杀！”，太子的党羽站出来，拱手作揖道：“臣之见，应当交由刑部关押，并彻查所有可疑人员！”
“可疑人员？你是在说侯爷吗？！”
“是又如何！”
“大胆！”
朝臣们吵作一团。
墨玖安继续藏在人群中，悠然倚靠在蟠龙柱上，眯眼瞧这闹剧。
远处，一个个红色官袍挥舞着宽袖，指着对方鼻子争论，在烛火下晃成一片模糊的色块，就差一个人失去理智扑上去，彻底开启文官肉搏的大场面。
墨玖安倒还挺想看。
她冷笑一声，目光转向谢衍。
谢衍看起来从容不迫。
也是，毕竟是一品侯爷，曾助盛元帝夺嫡，他见过的大场面无数，这点小小的污蔑还无法拿他怎么样。
墨玖安知道，谢衍虽面上不显露，可内心一定火冒三丈。
太子成功解毒，还有这个小宫女突然行刺当众指认他，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定，谢衍不可能不在意。
墨玖安也知道，就算怒不可遏，谢衍也定会选择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因为这是对谢衍而言最稳妥的选择。
可墨玖安偏就要他动。
偏就要他不得不反，彻底坐实千古罪名。
谢衍党羽的辩驳声，太子心腹的斥责声，皆如隔着一层纱幔朦胧不清。
直到“砰！”的一声，沉重的殿门被猛地推开，墨玖安眸光一亮，殿内的喧嚣声也戛然而止。
众人齐目看去，只见一名满身血迹的玄甲士兵跑进来。
“报——！”
这一声嘶吼如惊雷炸响。
那士兵朝盛元帝单膝跪地，抱拳的手还在颤抖：“飞云卫首将杨襄，率兵攻门！”
此言一出，方才还热火朝天的氛围霎时降到冰点。
谢衍脸色骤变，一直以来镇定自若的眼眸终于露出震骇。
杨襄是谢衍的人，这是全朝上下公知的信息。
杨襄本也是谢衍提前安排好的，若下毒成功，谢衍便会发送信号，杨襄就会攻入宫门接应他。
可现在下毒并未成功，谢衍也未曾传唤，杨襄怎么会突然行动！？
谢衍思绪混乱，耳边嗡嗡作响，他缓缓转头看向殿外，远处宫门处已有黑烟腾空，隐约能听到喊杀声。
现场的死寂持续了两息，随即被太子的声音撕裂：“护驾！”
太子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暴涨。
太子的党羽反应也很快，涌上前去护驾，还不忘指着谢衍厉喝：“谢衍！你竟敢谋逆！”
见此情形，谢衍的党羽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若杨襄没有出手，他们可以一口咬定这个宫女污蔑。
若没有这个宫女的指证，谢衍也可以大义灭亲，亲手斩杀义子杨襄，以减轻自己谋反的嫌疑。
只可惜，太子确实中了毒，宫女确实指认了谢衍，同时杨襄造反。
傻子也能联想到，这一切都是谢衍提前安排好的。
蒙挚以及蒙挚身后的一众禁军拔刀戒备，蒙挚用身体护住了盛元帝。
可盛元帝轻轻推开了他，不顾他阻拦，一步步走向谢衍。
龙行虎步间，玄色龙袍下隐约可见曾经征战沙场的悍将风范。
盛元帝盯着谢衍，就像在看一个已经死透的猎物：“你好大的胆子”
短短五个字，就让谢衍后背渗出冷汗。
谢衍知道，他已无退路了。
势成骑虎，不得不反。
谢衍下颌紧绷，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长臂一挥，“锵锵锵！！！”，他身后数百名禁军同时拔刀，场面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原本还半信半疑的众官员，直到见到皇帝的禁军都被谢衍提前安插好人手，这才确定谢衍真的谋逆。
胆子小的都缩着脖子躲到一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为安全度过这场突如其来的宫变。
而盛元帝作为当事人，脸上并没有太大的表情。
他只是浓眉微皱，转头睨向禁军统领蒙挚。
不知是不是心虚，蒙挚莫名敛目回避，更让盛元帝心生怀疑。
在禁军统领眼皮子底下安插这么多叛军进去，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这个禁军统领严重失职，要么就是他默许。
盛元帝足够了解蒙挚，了解到那一眼就足以猜到答案。
盛元帝眉眼霎时一沉，冷冽而锋利。
他将这份怒意转加于谢衍之上，而谢衍触及盛元帝瘆人的目光时，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癫狂。
破罐子破摔后，谢衍振袖高呼，义正言辞：“二十年前，陛下错信苏樾，差点让她祸乱朝纲，如今，陛下又重蹈覆辙，放任玖安公主持山河令，屠戮朝臣，放任她调兵，默许她干涉朝政！臣不能眼看着大鄿江山毁在女人手里！”
谢衍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里回响。
远处的厮杀声断断续续地传入众人耳中。
文武百官各怀鬼胎，有些甚至忙着思考站队问题，谁都没注意到那个倚在蟠龙柱的绿衣宫女，此刻正借着群臣慌乱的身影，无声地靠近谢衍。
谢衍沉浸在痛批皇帝的激昂中，还在厉声控诉：“我谢氏世代忠良，今日却被逼至此！陛下若尚存半分清明，就该下罪己诏，退居太上皇，让位于太子殿下！”
谢衍话音刚落，朝中哗然。
有人惊恐后退，有人犹豫观望。
更有太子党羽怒不可遏：“谢衍！你血口喷人！太子殿下怎会与你合谋！”
“谢衍！你放肆！”，太子也怒喝一声，本就虚弱的脸色更显煞白，“孤乃储君，岂会与你这等乱臣贼子同流合污！”
说罢，太子跪向盛元帝，急切道：“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心！谢衍分明是要离间我父子二人！”
太子一脸诚恳，话语间满是被奸人污蔑的委屈。
可就算他再怎么撇清嫌疑，盛元帝的眼神还是变了。
盛元帝缓缓扫视太子与谢衍，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蒙挚的默许，谢衍的谋反，太子中毒又轻松解毒，这一切太过巧合，让盛元帝不得不怀疑这会不会是一场戏？
是他这个亲生儿子，为了逼他退位而编排的大戏。
若是三个月前，盛元帝也许真的会相信这是谢衍的离间计。
可现在的盛元帝，尤其他油尽灯枯的身体，不允许他再错信任何人。
如今的盛元帝，除了墨玖安之外，不相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