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舅已经在印刷作坊蹲了五六天了,他倒不是在此瞎指挥或者监工,而是他真的对这方面有研究。作为一个资深的书呆子以及公认的书虫子,他凡是跟书籍有关的一切都极其熟悉。至于雕刻他更是曾经在年轻的时候钻研过一段时间。
所以,当向松将活字印刷拿出来之后,他就深深陷进去了,任凭身妹夫的刺史大人不仅抢回了他自己的画,还将他的画捎带手掳走了不少。罢了,书画总有借口能来回扯皮,活字印刷可拖不得。
柳大舅虽不算贫寒出身,可也曾经历过苦日子。他深知,书籍对于学子来说多珍贵。之所以说柳家在最开始的时候只是苦了一些,真正的贫寒之家根本念不起书。你说全家人省吃俭用,紧紧巴巴凑出了束修之后,可是书本呢?书真的太贵了,笔墨纸砚也没有一样是便宜的。很多时候贫寒之家只能望学长叹,柳大舅身为学差常对此情景忧烦。
活字印刷的推出,让他看到了一点点希望,虽然纸墨钱还是那些,但是印刷成本可以降低,书本的价钱自然随之降低。
为此,这个已经步入中年的书呆子将长袍下摆折起来塞进腰里,成了一副短衣襟小打扮的摸样,跟着师傅们忙来忙去。而且,柳大舅是一个做事认真的人,之前向松提及了,效果最好的活字模型是胶土烧制的。柳大舅记在了心中,但他也同时让雕刻师傅们试着在软木、硬木之间试刻,让烧制师傅按照模型进行各种混合土烧制,甚至还让打铁师傅用铜和铁分别浇筑模型,为的就是那个最后最好的结果。
柳大舅印刷用的样本就是打拐戏本子,反正这东西是他写的,印的好他就送给外地的戏班子,印不好就再重新做实验。
向松曾经悄悄来过一回,一看柳大舅那种忘我的工作状态,他又悄悄的走了。回到家中,他一招手,让向、柳两家五个姑娘穿上男装,跟随柳东、柳南、柳墨、柳白兄弟四个一起去作坊看看向大舅,只许看,不许打扰他。
一群半大少年到了作坊门口,就看满院子晒着刚印刷好的纸张,有墨水直接透到纸上的背面;有的则干脆模糊一片,根本看不出哪个是什么字;有的则模型开裂,字断了;有的则某些地方墨重,某些地方模糊不清……
众人从正蹲着的一群人里找柳大舅的身影,倒是很好找,毕竟只有他一人穿着半截长袍。此刻的柳大舅没了书呆子的执拗,和雕刻师傅们在一起说着什么。一身的墨色,真心黑,甚至脸上还写没擦干净的墨点子,再加上许久没休息的黑眼圈……
除了向晴鸢以外,其余的孩子们都很震惊,这还是他们心中那个严谨有度的爹爹\/大舅吗?就是柳老夫人过来了也得让儿子这副形象吓一跳。看向大舅这架势更像是作坊的负责人。
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柳大舅无意中扭头看了一眼,众人急忙蹲下。同时发现了柳大舅眼里迸发出来的光彩真的很吸引人。
向晴鸢拽着哥哥姐姐们走了,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才说,“看到了吧?大舅舅是不是像变了一个人?这就是热爱的魅力,这就是钻研的劲头,他不是为名为利,是发自肺腑的想为读书人和即将成为读书人的普通人做些事情。”
向晴鸢点着小脑袋教育哥哥姐姐,“所以,你们要像大舅舅学习,找到自己的兴趣爱好,好好努力。”众人一起点头表示同意。
柳东柳墨听着这话不对一扬眉,问道:“我们努力,小表妹你呢?”
“我这么小,就负责吃喝玩乐就好了,哥哥姐姐要努力保护好我呀。”
众人无语,这小丫头打算的真精,感情让我们历经风雨长成大树,人家在下面乘凉。不过没办法,这是家中的小妹妹,不宠着难不成还和小孩子争辩?
这不有人就这么干了。
“鸢儿,看到大舅这么努力,这么拼命,你小嘴叭叭教育我们一顿,你自己却要休息?”向晴蓝简直要无语,“拜托,我和大姐姐还在这,你可不能给我们丢人。”
“把心放肚子里啊,我丢自己的人,不磕碜。”向晴鸢那叫一个不在乎。
向晴蓝看着季翃,“嘿,这孩子,咱是回家告状,还是现在揍她?”
季翃还未来得及说话,向晴鸢已经边跑边抗议了,“打人是不对的!小心我让疾风劲草抓你回家告你状!”
向晴蓝哼了一声,“出门在外,那是咱们共同的护卫,你这小脑袋整天装的都是啥?”
“哎呀,都是生意经,二表哥,你们的火锅店如何了?看着大舅舅这么努力,可能过不了多久就实现目标了,你不眼馋?”向晴鸢看向柳南。
“我都馋哭了好嘛。”柳南是真的羡慕了,人家想开个店,只要点子到位,银子到位,基本就可以了。偏偏就他们的店铺,点子到位了,店铺到位了,甚至伙计都到位了,但是物料没到位。要不是年纪太小,父母不让自己出远门,他年都不在家过,亲自去接香料回家。
“咋回事儿?上次二舅不是说快到了吗?”向晴鸢仰着小脑袋问道。
“咱们旁边的晋州下大雪了,路被封上了,刚通不久。”提到这个,柳南就恼火,“这要不下雪,咱们得店铺差不多可以同时间开张。哎!”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二表哥别着急。”向晴鸢安慰着柳南,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一心从商,却诸事不顺,要不让二表哥去寺庙上个香?
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到家了,向松看着这一群孩子,问道,“看到人了?”
“嗯,”众人齐齐点头。
“姑父,我爹太厉害了,一个老书虫肯放下架子,一心一意钻研技术,那劲头甚至盖过了以前他见到名画时的风采!”一说起父亲的变化,柳南可有话了。
“你个臭小子,怎么说你爹呢?你爹往日那叫钻研学问,现在那叫一心为民!”向松一巴掌拍在柳南肩膀上。
柳南连连道歉,“口误,口误。”
“得了,让你们去看,就是要让你们知道,很多事情哪怕你知道方法,也得一步步来。你看你爹为了找寻最合适的材料和技术,一种一种实验,一笔一笔记录,所以,无论以后外面怎么说,你们自己要知道,你爹的成绩,是他踏踏实实干出来的。找准方向,要沉下心,好好用功,往往努力的人最先成事。”
看着陷入沉思的柳家兄弟,向晴鸢想起了自己那三个可怜的游学哥哥,低声喃喃了一句,“我哥游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