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星星眼皮低垂，盯着面前这本字迹雄浑粗犷，零零散散分布文字和数字的记事本。
他将这些关键词向刘斯利一一进行详尽描述。
“时刻电子基金会是从1998年开始此类学生资助活动的，每年资助4到6人，这21年来共资助了96人。”
刘斯利想道，那时候他和陈书生等同伴们才刚出生不久。
“由于这些得到资助的学生，家庭条件本就不太好，家里基本上是在本地租房住的，流动性本来就比较大。
我们初步调查了名单中的人，发现有超过一半的人已经从清水镇搬走了。
而搬走的这些人当中，其中又查到有四个人的家庭成员在搬家后不久有存入大额现金到银行卡的记录。”
池星星抬起头来，“总的来说，名单中目前仍住在本镇的人还有四十多个，我们安排了警员逐一进行走访，暂时还没发现疑点。”
刘斯利摆出一副认真听课后适时提出疑问的学生姿态，“那已经搬走的那些人呢？”
池星星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个问题，不假思索地说道：
“调查外地人员的情况，这可不是一件动动嘴皮子跑跑腿就能轻松解决的事情。在确定这个名单与案件有明确联系之前，是不会随便动用大量警力耗费时间在这上面的。”
刘斯利理解地点点头。
现阶段分散警力去调查那些看上去与案件没有直接关联的信息，的确说不过去。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忐忑，轻声问道：“那么，存入大额现金的人……有我的同学吗？”
“没有。”
他闭了闭眼，暗暗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一关暂时过了。
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池星星说过的话上。
“你说的那四个人，是不是都是女生？”
池星星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你为什么这么问？”
或许眼前这个年轻人和自己有着相同的直觉。
刘斯利没有回答，而是又问道：
“星哥，你现在手头上有完整的资助名单吗？我想你们应该将人员信息进行了完善。”
池星星在记事本上翻了几下，抽出夹在其中的一份折纸来。
那是两张对折整齐、有些翻阅痕迹的A4纸，是专案组其他警员根据刘斯利提供的清水日报刊登名单的照片整理的。
经过一番搜索和调查，警方对名单人员的性别、出生年月、获得资助年份、现住址等信息一一进行了详细补充。
池星星将纸质名单轻甩打开，瞄了一眼确认没有拿错后，递了过去。
刘斯利聚精会神地盯着名单，视线迅速从上面扫过。
“1998年，清水中学，古丽怡，女；纪念中学，谭静莹，女；清水中学，张棋，女；第一中学，蒋文武，男。”
“1999年，清水中学，张娉婷，女；纪念中学，刘嘉琪，女；纪念中学，陈晓嫚，女；纪念中学，阮晨曦，女……”
“2007年，纪念中学，白晓芙，女；清水小学，林小丹，女；清水中学，盘颖，女；第一中学，卢帆，男；第一中学，周妍，女……”
“2010年，纪念中学，卓琳，女；清水中学，严思琦，女；纪念中学，钱鑫鑫，男；清水中学，贺敏，女。”
“2011年，纪念中学，周凤鸣，女；清水中学，林妮塔，女；清水中学，孙彤，女；第一中学，黎佳慧，女；纪念中学，林劲勋，男……”
名单中的人员信息被他一一扫描输送到大脑中。
两分钟后，他埋进纸张中的脸终于抬了起来，目光如炬。
他将纸张反过来朝向对面的人，手指着性别那一栏。
“我之前在报纸上看到资助名单的时候，就有一种奇怪的直觉。直到现在看了具体的信息，才确定名单中绝大部分都是女生。”
“没错。”
“96人当中有82人是女生，占比超过85%，男生仅有14人。这性别上的数量差异非常悬殊，有些年份甚至全部都是女生。”
池星星像是提醒般说道：“当时我们看的报纸上，不是打着什么‘关爱弱势群体’、‘弥补女孩缺失的爱’诸如此类的宣传口号嘛。”
刘斯利盯着半空中的一点，讷讷开口道：“这个我记得。不过……我认为恐怕事有蹊跷。但凡案件涉及未成年人，尤其是未成年女性的，往往……”
他不忍继续说下去。
这只不过是他阅遍众多案件后生成的一种类似直觉的思维，并不能贸然判断必定如此。
况且，他万般不愿相信会有那样的可能性。
池星星展开双臂搭在沙发靠背上，重新望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不需明说，他便知晓刘斯利那欲言又止的话里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也是他曾考虑过的问题。
“除了直觉，还有其他依据吗？”他问刘斯利。
刘斯利思忖片刻，面露犹豫地开口道：
“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失踪多年，叫白晓芙的女生，她在失踪前……是不是曾遭受过侵犯？”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在想，会不会是名单中有人想要报复资助活动的组织者或负责人。”
所以才会发生别墅命案。
看着他长大的陈叔叔、张姨那熟悉的亲切温和的面庞浮现在眼前。
很难将这两张和善的脸与那些黑暗邪恶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他的目光渐渐涣散。
池星星没想到他会把别墅案、资助名单以及一个从未接触过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之前为保护女孩的隐私，池星星对其曾疑似受到侵犯的环节缄口如瓶。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显然已经猜到了。
假如结合白晓芙当年失踪前的情形，那么他的这番猜测便不是毫无根据。
池星星咬了咬牙，还是严谨地答道：“只是疑似，并不确定。那女孩什么都没说就失踪了。”
刘斯利没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他拿起手机，打开相册，推到了对面。
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匀速划动，“你看，在清水日报刊登的合照中，被资助的女生们时年都是黑色长发、大眼睛、瓜子脸的模样，或许我有点直男……”
他微微皱起眉，“在我看来，她们的形象很相似，看上去就都……很清纯。”
他半天才憋出这么一个总结性的词语来。
池星星盯着不停更换的照片，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从照片上看，这些女学生们尽管身材体态各异，但无一不是面容姣好，至少也算得上清秀斯文。
最主要的是，确如刘斯利所说都拥有乌黑长直发、大眼睛、尖下巴。
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并未留意到。
当年白晓芙是不是也长这样呢？
那个雨夜里，女孩一动不动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瘦削的脸庞毫无血色；一语不发地用一双眼神空洞的大眼睛盯着病房里同样惨白的天花板，乌黑的长发散落枕边。
眼前的照片还在缓缓变换。忽然他叫了一声，“等等，别划走！”
刘斯利的动作一顿，好奇地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个……不就是你同学吗？叫林妮塔那个。她怎么是短头发的……
不过的确也是大眼睛、瓜子脸。”
他一脸狐疑地盯着照片中那个头发短得几乎能赶上旁边那个小男孩的林妮塔。
如果不是五官几乎没变，他一定认不出来。
“哦，”刘斯利应道，“是她没错。她上次跟我说，当年在参加资助活动前，她妈妈特意带她去理了个发，把长头发剪短了。
我想，或许是她妈妈认为这样更符合贫困学生的形象吧。”
他稍作停顿后，补充道：
“我后来回想了一下，她的头发确实是在八年前的同学聚会之前才剪短的。所以说……
她在获得资助资格前，也是长头发齐刘海的。”
言下之意，林妮塔至少在报名申请助学金，以及在基金会筛选人员的时候，形象与他所述是相匹配的。
“是这么回事啊。”池星星喃喃说道。
他的视线仍停留在照片上，“反观寥寥无几的男学生们……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风格各异啊。”
刘斯利坚持己见道：“搞清楚资助活动是否藏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很多难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池星星将手机递还回去，“没错。那四个女学生得先查一下。”
他搜出烟盒，刚要起身，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重新坐直身子。
“接下来的三四天吧，有空吗？”
刘斯利脸上露出三分惊讶，七分疑惑。
“我原来计划明天先去最近的邻市，其中一个女学生的家搬到那了。有空的话跟我一起去见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