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一个光着膀子、打着呵欠的中年男人从其中一间卧室走了出来。
老鬼的体型相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要显瘦削多了。
右边胸口处那个狮子头的眼鼻嘴都挤到了一块儿，像是从哈哈镜看到的图像，样子颇为滑稽。
老鬼一见是池星星，像是给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般，猛地一下清醒过来。
“池警官，真是你！好久不见了。”
他连忙伸手理了理鸡窝似的头发，随后紧紧握住池星星的手。
池星星冲他点点头，见老鬼的母亲进厨房不知忙活什么去了，压低声音说道：“怎么不在老罗那干了？”
老鬼一听便知道池星星已经去过老罗的修车店了，也就不再打马虎眼。
“就是之前有些小混混因为看我不顺眼，总来车行找我茬，我也不好连累老罗呗。”
池星星凝视着他，“他们为什么找你茬？”
“谁知道呢。”
老鬼哼了一声，轻描淡写地回道：“我可没干什么啊。大概是不知道从哪听说了我给警察当过线人的事吧，不过他们也没证据。”
见池星星沉默不语，老鬼连忙问道：“诶，池警官，您这贵客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啊？”
“行，先说正事吧。”
池星星指着老鬼胸口的文身，“我想问问，这个文身什么来头？”
老鬼一脸困惑，“这、这没什么来头呀。”
“你再好好想想？”
老鬼挠挠头，又撇撇嘴，最后还是无奈地答道：“是以前加入山王会的时候文的。怎么了？”
池星星点点头，“是这样的，我们在调查一个案子的时候发现这么个人。”
他从裤兜掏出手机，找到那张人物画像递给他看。
“你认真看看认不认识这个人？是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画的，不一定完全准确。”
老鬼半眯着眼，对着手机上的图像一会儿近一会儿远的瞧了又瞧，表情先是惘然，然后是迷惑，最后从迷惑变成了震惊。
“这、这人看着怎么那么像龙、龙叔？”
他舌头打结般，说话变得吞吞吐吐。
池星星想起在录音中听见的陈可适叫那人时也是这个音，心想大概是错不了了。
“这人什么来路？”
“他就是山王会的老大。”
老鬼用疑问的眼神看他，眼睛分明在问“为什么要找他”。
池星星微微一愣，显然这人的身份出乎他的意料。
他没想到陈可适竟会和这么一号人物扯上关系。
按理说，作为一个规模庞大、有一定历史的企业负责人，黑白两道都有人脉倒也不稀奇。
只不过，据他所知，山王会主要是在观山镇一带活动，貌似跟清水镇很难扯上关系。
他无视老鬼询问的眼神，继续问道：“你见过他？”
老鬼又点点头，“见过一次。不过一般我们这级别的人是没资格见老大的，那次就是个巧合。”
老鬼告诉他，他唯一一次见到龙叔大概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他当时刚出狱，和帮派的兄弟们在他大哥的场子叙旧时，正喝着酒，兄弟们突然全体起立，个个都站得腰杆儿板直，好像见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只见一个穿着中山装气势威武的寸头男子，在另外几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在舒展状态下，男人双眉之间的皮肉依旧是挤成一团。
他感到莫名其妙，因为他并不认识那人，不过也还是跟着大伙儿站起了身。
那些人是来找他大哥商量事情的，进办公室锁上门聊了很久。
直到他们在外面酒足饭饱了，那些人才离开。
之后他才从大哥口中得知，那就是山王会的老大龙叔。
“要是早知道他是龙叔，别说给他敬杯酒了，我高低得多看两眼呀。”
老鬼扼腕叹息，懊悔不已。
池星星斜睨他一眼，“你老小子不是说早就改邪归正了？”
老鬼嘿嘿一笑，“我这不就是说说而已嘛。”
池星星在一旁吞云吐雾。
“你大哥叫什么？”
“啊？”
老鬼一下没反应过来，似乎没料到池星星会忽然问起另外一个人的事情。
“哦，我大哥叫阿虎，我们都叫他虎哥，不过真名嘛，这我还真不知道。”
老鬼说完，又用那种询问的迫切目光看他。
他目光一凛，思索片刻，又问道：“帮派里面有几个叫阿虎的？”
老鬼摸了摸光溜溜的头顶，似是在回忆。
“据我所知，应该就只有一个。帮派里面吧，最底层的小喽啰还真不好不好说，但那些中层以上的一般都不会有重名的。
毕竟有奖有罚的时候，不好找人嘛。”
池星星点点头，算是默认对这样的说法没有异议。
“有没有阿虎的照片？”
老鬼立刻如拨浪鼓般摇头，“没有。以前一班兄弟就只会一块儿打打杀杀、吃吃喝喝的，哪有想过要拍照这种温温馨馨的事。”
“那你现在还能不能找到他？”
老鬼露出一个苦笑，支支吾吾道：“这……我要现在去找虎哥，估计会给揍一顿。不光是他，还有我以前那些兄弟都找不着人了，应该多少也是听到了一些传言吧。”
池星星盯着眼前这张瘦削又带有几分落魄的脸，心底生出些许不忍。
“需不需要我帮忙？”
老鬼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哎，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不用看他们脸色，也不怕祸害了谁。”
“现在做什么工作？”
“工作？”老鬼笑了笑，“那应该算不上工作吧，就是个够我们母子俩糊口的营生。我自己干，包下了这片城中村的餐饮店。”
他像是故意停顿了一下，在池星星用惊讶的目光看向他时，才露出得逞的坏笑，补充道：“……的泔水。”
随即又怕对方听不懂，继续解释道：“就是剩饭剩菜、猪食，知道吧？我就负责回收这些，这不刚刚才把中午的活干完呢。”
“我知道那是什么。”
池星星没好气地哼笑一声，但笑容随即僵在了脸上。
虽说工作无贵贱之分，但他没想到老鬼如今只能靠这番脏活累活营生，还把自己从一个微胖的男人干成了个干瘪瘪尖嘴猴腮的黑瘦子。
老鬼脸上挂着讪笑，还是不死心地将脸凑了过去。
“池警官，您老找他们有什么事？不会是山王会干了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吧？我跟您说，他们可不好对付的。”
池星星只好敷衍道：“不是跟你说了吗？调查案子，八字还没一撇呢。”
“是是是，我明白，案子机密，案子机密哈。”他不知道坐在凳子上的老鬼是如何还能顺溜地做出哈腰驼背这种动作的。
“你以前混迹社团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山王会在清水镇也有些生意之类的？”
“这个嘛，还真不太清楚，我级别太低了，就算真有我也不知道。”
老鬼再次强调自己曾经在山王会的地位——几乎没有地位。
“那个，想请你再帮我个忙。”
他朝老鬼招招手，老鬼立马将耳朵凑了上去。
“帮我留意一下那个叫阿虎的家伙，如果你知道他人在哪儿，第一时间通知我。”
“这……”老鬼面露难色，“恐怕希望渺茫了，虎哥没找人揍我就不错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池星星打断，“渺茫不渺茫，这个再说吧。”
老鬼只好强颜欢笑先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