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厨房出来的白色倩影在刘斯利面前闪过。
“后生仔啊，这个就是我跟你说的小珊。”
赵金华一边摆放隔热垫一边说道。
身穿白色长裙的小珊转过身来，冲刘斯利微微一笑。
眼神只有一瞬间的接触，她便垂下了眼皮。
刘斯利顿时怔愣在原地。
小珊皮肤白皙，看上去确实像是长时间未见日光的惨白，但愈发显得五官立体俊俏。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乎饱含忧愁，微微勾起的唇角线条略显僵硬。
二十五岁的女子，身材却单薄得像是十来岁的小女孩，锁骨几乎凹陷成深窝。
刘斯利一时无言。
但并非因为见到眼前的女子如此温婉美丽。
而是因为眼前这张脸，和他在报纸上、寻人启事上见过的那张脸重合起来了。
十二年过去了，女子的面容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眉眼之间比起当年要成熟几分。
小珊就是白晓芙。
白晓芙就是小珊。
刘斯利几乎热泪盈眶。
他由衷地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失踪女孩的池星星感到高兴。
也由衷地为失踪女孩这些年来能够得到好心人赵金华的照料而感到庆幸。
“后生仔……后生仔！”
赵金华伸出一只手掌在他面前挥动了几下，终于令他恍然回神。
“你看着桌面发什么呆？”
赵金华歪着脑袋看看他，又看看桌上的那盘菜。
这时，白晓芙端着第二盘菜从厨房出来，视线飞快从他脸上掠过。
“啊，我……我就是肚子饿了。”
他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
“来来来，坐吧，怕也是饿坏了，从早上五点钟就开始徒步的是吧？”
赵金华连忙拉开一张椅子招呼他坐下。
“我自己来、自己来。”
他抢先一步拉过椅子，又顺手拉开了另外两张。
赵金华嘴角含笑，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白晓芙把刘斯利带来的一只白切鸡和半只烧鸭装好盘端到桌上，午餐便一切就绪。
“小珊啊，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后生仔，叫……对了，我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刘斯利连忙端正了坐姿，“我姓刘名斯利，你们叫我阿利就好。”
赵金华满意地笑了笑，一脸慈爱地看着白晓芙。
“阿利他啊，真的是很不错的后生仔，今天上午帮我捡了不少瓶瓶罐罐和纸皮喔。”
听到赵金华再次如此直白的夸赞，刘斯利不由得感到一阵羞愧。
他是有所目的接近她们的，却让赵金华误以为自己是个善良、不图回报的年轻人。
白晓芙对赵金华的话几乎毫无反应，只是眨了眨眼表示听见了。
赵金华似乎对此习以为常，自顾自地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把今天两人怎么相识，到怎么一起捡纸皮，再到怎么一起去“刘记”买白切鸡，都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白晓芙一边细嚼慢咽地吃饭，一边听，不时眨眨眼，微微笑。
一旁的刘斯利如坐针毡，默默祈祷池星星赶紧来救场。
“小珊啊，阿利这个后生仔，不光是很靠得住喔，还有一颗感恩的心。
本来他说要请我吃饭的，但是我说要回来和你吃。
一听到说你喜欢吃白切鸡，他就掏遍全身上下的口袋，把全部钱都拿来买肉加菜了……”
赵金华滔滔不绝，添油加醋夸大其词的过程中，还不忘把肥墩墩的鸡腿夹到白晓芙的碗里。
“阿婆，你吃块烧鸭吧。”
刘斯利也连忙夹起一块肉放到赵金华碗中，以求打断赵金华的话头。
他担心再说下去，赵金华就会把他的行为夸大成了——
为获得小珊芳心而不惜又苦又累又脏、不惜耗尽全副身家只为买小珊最爱吃的白切鸡。
“行行行，乖了，你也吃吧。”
赵金华高兴的笑容几乎要溢出脸庞。
终于消停了。
刘斯利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吃饭了。
白晓芙做的苦瓜炒瘦肉和清炒芥兰虽然看上去样式普通，但吃起来香味俱全，在家常菜中称得上是中等以上水平。
从这两个菜，足以看出她们一老一少平常必定是吃得极为朴素的。
没有汤，也没有纯荤菜。
仅有的肉类便是苦瓜炒肉当中几根寥寥可数的肉丝。
像今天这样的加菜，恐怕也是逢年过节才会有的。
他的余光在悄悄观察白晓芙。
白晓芙正在安静地进食。
连鸡腿这样的“庞然大物”，在她面前也变得优雅起来。
她把鸡腿肉一点点撕下，动作娴熟，看上去毫不费力。
不一会儿，小碗里已经装满香甜诱人的小块肉。
她把碗端了起来。
正当刘斯利以为她要大快朵颐之时，只见碗里的鸡肉已经跑到了赵金华那里去了。
“哎哎，你这孩子，给我做什么？”
赵金华忽然叫了起来。
刘斯利好奇地抬起头打量她们。
赵金华正在用筷子阻挡被白晓芙拨到自己碗里的鸡肉，白晓芙又固执地把鸡肉悉数送到赵金华碗里。
几个来回后，白晓芙严厉地喊道：“姨婆！”
赵金华这才悻悻地收回阻挡的筷子，但口中仍不停嘟囔道：
“小珊这孩子，每次有肉吃都要把最好的让给我这个老太婆。
知道我牙口不好，还帮我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我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吃这么好，不就是浪费粮食吗？
你们年轻人才要多吃点，才能身强体壮……”
白晓芙一声不吭，微微涨红着脸，继续埋头吃饭。
“阿婆，今天有很多菜，大家都可以多吃点。”
刘斯利微笑地看看桌面，又看看赵金华，意图缓和一下气氛。
“是啊，好久没那么丰盛了，还真是多亏了你……”
赵金华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
“对了阿利，你是哪里人啊？出来工作了吗？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我是……”
“清水镇”三个字几乎脱口而出，在关键时刻被刘斯利吞了回去。
“我也是本省人……那个，我还在上学。”
赵金华一脸吃惊，“什么？你还在上学？！你不是说你二十二岁了吗？”
刘斯利实诚地点点头，“我还要读研究生。”
“研究生？就是比大学生还要厉害吗？”
刘斯利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敷衍道，“差不多、差不多。”
白晓芙抬起脸，看他的眼神仿佛多了几分亮光。
“真厉害啊，没想到你还是个高材生。”
赵金华赞叹道。
但旋即，她脸上的表情变成了失望。
她看了看白晓芙，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
“虽然男强女弱也很常见，但是差得太远了总归是没那么好的……”
她的喃喃自语引来了白晓芙一脸狐疑的目光。
刘斯利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赵金华还没完全打消牵红线当月老的念头。
又或者说，那样的念头在此刻死灰复燃了。
赵金华探过头来，又追问道：“阿利，你爸妈是做什么的？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刘斯利咽了口唾沫，不动声色地拂去流下鬓角的冷汗。
天啊，谁来救救他？
再这样下去，怕是他的祖宗三代都要被问个一清二楚了。
“那个，我爸妈都是医……”
笃、笃、笃——
救命的敲门声及时响了起来，刘斯利犹如火烧屁股般从椅子跳了起来。
“有人敲门！”
赵金华眉头一皱，嘴角一撇，“我听见了，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奇怪了，这个时候，有谁会来我们家……”
她边嘀咕边往门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