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龙吕后，黄有发顿感难为情地把接机牌揉成一团塞进裤兜。
“龙女士，你好，我是之前和你联系的黄警官，这位是我们池队长。”
他为两人做了一番简单介绍。
龙吕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伸出手指与池星星握了握。
“龙女士，我代表警方感谢你对我们调查工作的积极配合。”
龙吕摇头道：
“二位客气了，说实话，也是顺便而已。
我每年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回来看我女儿。”
龙吕眼角的鱼尾纹染上了几分哀伤。
“很快又到她的忌日了。”
她按了按眼角，朝两人露出抱歉的微笑。
“不好意思，两位警官。我还订了花，想先去看小颖。”
池星星理解地点头道：
“这么远回来，当然要先把主要的事情做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也想一起去看看。”
龙吕迟疑片刻，还是同意了。
黄有发连忙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
“盘颖安葬在哪里？”
“在玉园。以往我从机场打车过去，差不多要一个钟头。”
池星星微微一愣。
龙吕坐在后排，怀里抱着上车前从行李箱拿出来的小熊毛绒玩具，和手臂长度相当。
她侧头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神色黯然。
池星星不经意从后视镜中观察后排的人。
“龙女士，每年都是你自己回来吗？”
龙吕回过神来，“是啊。我儿子和儿媳妇忙着餐馆的生意，一年到头都走不开的。”
“看来令郎夫妇二人很有本事，自己做生意总归是比上班打工要强多了。”
龙吕露出一抹苦笑，“人都是这样的，你看我好来我看你好。各有各的难处吧。”
池星星在后视镜中与她对视一眼。
“那倒是。你们移民到一个新地方，要在那里立足也没那么简单。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年盘颖怎么没有跟你们一起去？”
只听见后排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气。
“当年她要是愿意跟我们一起走，或许就不至于才活这么短短21年。”
“她是不是因为有事业或工作在国内，才不想半途而废，不想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龙吕沉默半晌，才应道：
“要是那样的话，我当年就没那么难受了。
只可惜，她那时是为了那个当古惑仔的男朋友，才不愿意跟我们一起移民的。”
龙吕用平静的语调向池星星和黄有发娓娓道来关于盘颖六年前选择留在国内的来龙去脉。
盘颖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不再念书，无视母亲与哥哥的劝阻，毅然决然和几个小姐妹一起到省城打工。
这一待，就是六年。
初到省城，她很快就结识了当地的一帮小混混，并和其中一名比她年长几岁的男子谈起了恋爱。
龙吕最初以为他们只是玩一玩而已，没成想两人分分合合，前前后后也交往了将近六年。
2013年，盘颖的哥哥拟定移民计划，准备带其妻儿、母亲及时年19岁的妹妹举家迁移至东南亚。
盘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拒绝了。
“我以后要和阿杰结婚的，阿杰是省城本地人，他可不会去东南亚，我也不去。”
龙吕不放心女儿独自留在国内无亲无故，便极力劝说。
从最开始龙吕的不厌其烦苦口婆心，到后来母女俩的针锋相对唇枪舌剑。
“你自己跟阿哥去就好了。
反正在我小时候你都没时间管我，现在我都成年了，更不用你管了。”
最终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龙吕既要担心女儿孤身一人，又要操心替儿子儿媳带孩子。
她毫无办法，左右为难，在与女儿争吵后的气头上，选择了飞往东南亚。
“两位警官，说实话，我真的很后悔。”
龙吕戴着墨镜，久久伫立在盘颖的墓碑前。
墓碑盖板上摆放着由黄菊和白菊交替组合而成的花束，以及龙吕不远千里带回来的崭新棕色玩具熊。
去年带回来的那只米白色毛绒玩具，在此地陪伴了盘颖整整一年。
经过一年时间的风吹雨打日晒，身上挂满不知被湿透和干透多少次的霉点，已变成一只脏兮兮的灰熊。
“我很后悔当年没有好好教育和陪伴小颖，也很后悔六年前没有选择留下来陪伴她，和她一起生活。”
这是一位失去女儿的母亲发自肺腑的遗憾。
池星星和黄有发都不由得感到一阵凄楚。
“警官，有火吗？借个火。”
池星星掏出一个打火机，从龙吕手上接过一把香。
三人各为盘颖上了一炷香。
“我丈夫很多年前就去世了，靠我一个女人把他们兄妹俩拉扯大。
在小颖还很小的时候，我日夜颠倒忙于生计。
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重操旧业，在清水镇的舞厅继续当了很多年的歌女。
也正是因为这份勉强糊口的工作，让我根本分不出精力去照顾他们。
我儿子很懂事，学习也很用功，基本不需要我怎么操心。
但是小颖从小就比较娇惯放纵，谁的话她都不听。
不过说实话，也是因为我这个当妈的没尽到责任，没教好她。”
龙吕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伸手拭去脸上的泪水。
“我一个当歌女的，也没能给她提供什么好的环境、好的榜样。
才导致她无心读书，十几岁就辍学出来混社会了。”
池星星也注视着那张黑白照片。
小小照片上是一张稚嫩的脸。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令脸蛋显得更小，下巴显得更尖细。
女孩看上去似乎只有十八九岁，笑靥如花。
“当年你一个女人要养活自己和两个孩子，一定很不容易。
不过，盘颖初中的时候不是拿到了助学金吗？”
龙吕吃惊地侧首去看池星星。
“这么久远的事你们都知道了，看来已经仔细调查过小颖了。”
池星星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否认道：
“那倒不是，我们只是在调查其他案子的时候碰巧发现的。”
然而，龙吕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些信息。
“池队长，你们之前联系我说我女儿的死可能另有隐情，难道跟你刚才说的助学金有关系？
我记得那好像是一个叫什么电子公司给发的吧。”
“是时刻电子企业的基金会，”池星星只好笼统其辞地应道，“目前还处于侦查阶段，尚不能确定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
龙吕会意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池星星继续拉家常般问道：
“盘颖获得助学金以后，你的压力应该就没那么大了吧？
那几年有没有发生一些特别的事？”
龙吕苦涩的表情被墨镜隐去了大半。
“怎么说呢，都不知道那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似乎是站太久感到累了，径直坐到盖板的空余位置上。
“当年我让我儿子填了几张表交过去，之后有两三个人到家里看了一下，没想到就决定资助小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