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辆红色法拉利直直的撞上了医院门口的石墩子，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推开车门就往医院里冲。
“疯了吗开这么快？”被吓到的人抱怨道。周边人纷纷避让，不想碰到这个看起来不太正常的疯子。
齐宁冲进急诊大厅，不知道该往哪走。医院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匆匆忙忙，没有人能告诉她怎么才能迅速赶到她的女儿身边去。
她感到无力，这种感觉从她答应和周言结婚开始，就一直伴随她了。这些年来，无论是上学结婚还是工作生子，她都是被推着走的，她在向前走也在往下走，终于到今天，她跌落在地。
“齐宁！醒醒。”一双有力的手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
“孩子还在急救室，你不要先倒下了，现在谁还有时间照顾你。”
冷静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齐宁醒了醒神，看清了眼前的地面。
“好了我可以自己走了，你快带路吧。”这话一出口，齐宁才知道自己的嗓子有多么沙哑，仿佛她已经一辈子没有说过话了。
周言搀扶的双手往腰间一滑，直接把她揽进了怀里，就这么带着她走。
她脚步凌乱，勉强跟上周言的步伐。“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被车撞了，有多严重医生有没有说，你怎么会···”
“先别问，等佳佳出来了我再跟你说。医生说情况不太好，腹腔大量脏器出血，刚进手术室。你一会让护士给你拿点葡萄糖喝，我要去配合做个笔录。”
齐宁简直要疯了，“佳佳还在手术室，你要去做笔录？为什么每到这种关键时候，你都要只留我一个人面对！女儿不是你的吗，婚姻不是你的吗，家庭不是你的吗，你为什么总是撒手不管？”
周言无话可说，他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这是佳佳的血，那么小的孩子，为什么能流出这么多血，简直要掏空她的身体。
在车祸发生的第一时间，他想的其实是转身离开，只要看不见，这一切就没有发生。只要看不见，家里就还有妻子和女儿在等着自己。
可他立刻醒悟过来。这种自欺欺人太可笑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用逃避的方式解决问题。
他奔到女儿身边。血，好多血，一地的血，满眼的血，他不敢动她，他觉得躺在地上的不是孩子，而是一块红色的豆腐。
他记得出车祸不能随便移动伤者，所以他不敢动她。
他拿出手机，迅速拨打120，幸好他们在大商场外，工作人员迅速确定他们的位置。
电话挂断后，他突然觉得世界都安静了。该做点什么呢，我现在该做什么，我难道只能等死吗。
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人生到底有没有点可取之处，怀疑自己到底该不该生这个孩子，怀疑自己到底该不该结这个婚。
结婚，他的妻子还在家里。今早出门时，他的妻子就坐在餐桌前，还对他们的目的地提出疑问，她不懂一个三岁小孩怎么陪一个成年男性逛商场，即使是父亲与女儿的组合。但看着女儿吞吞吐吐地编话，她还是停止了追问。
出门时，她已经转过身去继续吃饭了。她早饭爱吃汤汤水水，家里阿姨给她准备的是一碗五谷杂粮粥，吹粥的侧脸是他最后看到的画面，这让他觉得安心。
就是今天了，虽然他们感情的开端并不美好，可这么多年的陪伴，他觉得他们的感情已经足够深厚。
抱起开心又紧张的女儿，他摸了摸她的小辫，这是今早他匆匆忙忙给她梳的，因为出门时间太早，来不及让别人梳，他就现学现卖的上了。成果一般，不过女儿不嫌弃。
“妈妈相信我说的话了吗爸爸，我觉得我刚才说的不太好，但我也不想骗妈妈。”小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一丝犹疑，传进了他的耳朵。“没事的，就瞒妈妈一小会，等我们回来，妈妈肯定会很开心的，这叫做惊喜哦。”周言自信满满的说。“就像上次六个一，爸爸突然出现那样吗，从箱子里蹦出来，像孙悟空一样。”女儿在他怀里手舞足蹈的表现从箱子里蹦出来，简直像一只泼猴。周言手忙脚乱的按住她，“那次也算，但那次爸爸有点不够帅气，这次一定要让你妈妈感动到哭，而不是捧腹大笑。”“爸爸最帅气！”捧场的宝宝举起大拇指，这是他们幼儿园老师鼓励他们的动作，女儿刚学会就回来举着大拇指往每一个人面前杵，让每一个人都接受她的夸赞。
他的大拇指有点发麻，好像大地在振动，低头一看，是他一直惦念，但就现在不想看见不想听见的人。他拇指一滑，直接挂断。震动消失，他愣了一下。怎么又这样，这已经是他的潜意识了吗。
他看着地上的孩子，手撑着地，慢慢站起来。他的手上不知何时沾染了鲜血，让他划不开手机。他看着屏幕上女儿的笑颜，和身后只露出半个身子的妻子。这是他们的全家福，他问摄影师要了原片，却又不敢直接设置成屏保。于是只能让女儿占据中央，妻子的身子露出一点。他就是这样，不敢承认，不敢面对。
齐宁的电话再次打来，他没有迟疑太久，直接接通。“佳佳出车祸了，救护车还没来，你直接去市立医院急诊大厅，我一会去大厅接你。”他立刻挂断电话，他不敢听见她的一点声音。
就在这时救护车赶到，又是一阵忙乱，他成了碍事的了。他只能往旁边退一步，再退一步，看着他的女儿离他远去。也许不只是他的女儿，他的家庭，他的生活，他所拥有的虚假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他跟着上了救护车，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仿佛是要他给个答案，说个明白。他接起电话，“我已经在往医院赶了，二十分钟后到，周言你能不能保持电话不断，我需要时刻知道信息。”齐宁的声音清晰，虽然略有慌乱，可她保持了基本的冷静。
“可以，我···”。他说不出更多了，太多要说的了，反而令他无从说起。“你先冷静，等我到医院再说。保持通话，照顾好自己。”是了，齐宁一直是冷静的，她才是决定一切的人，她总是能在关键时刻保持镇定，找到问题的解决办法，然后迅速做出决定，干脆利落。
“我到医院了，我得先挂电话，有人联系我。”周言恢复了镇定，开始解决事情。“可以，我也快到了，预计还有五分钟。”“五分钟？你疯了吗，我们家离这里十几公里，你十分钟就开到了，你不要命了吗？”周言要崩溃了。
齐宁的车技并不好，她不爱出门，平常开车也是不争不抢型的，他不敢相信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到。“路上没人，我能保证自己的安全。”齐宁那边传来刺耳的车喇叭声，夹杂着骂声。周言叹气，不再多说什么，他一边往急诊大厅走，一边回拨刚才的电话。
周言到底是没有去做笔录，他打电话说自己女儿正在抢救室，自己可能没办法离开。民警表示理解，并说之后有时间随时过来。两人坐在医院冰冷的椅子上，齐宁手里捧着一杯温水。
齐宁偶尔会犯低血糖，但医生护士每个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她也害怕因为自己这点小毛病耽误了别人的救治，就让周言给她接了杯热水。她捧在手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座塑像。
他们俩明明坐在一起，却互相都不挨着。周言并不是齐宁的依靠，从开始就不是。也许她曾经想过要寻求他的帮助，可在他一次次的逃避中，她失望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奶奶会在临终前跟她说，万事只能靠自己。也许奶奶已经后悔将两个人强行撮合，可已经无法改变了，世界是一条单行道，只能向前，不能掉头。
“为什么会出车祸？”齐宁的声音低沉，仿佛是她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佳佳要去买糖葫芦，我在结账，就让她先过去，我一会直接过去付钱。我以为糖葫芦店就在隔壁，没想到她说的是马路上的小摊贩。”复述刚刚发生的事情，周言的记忆清晰的可怕。他记得佳佳要糖葫芦时脸上的急切，还有跑出去时自由的背影，两个小辫一点一点的，仿佛两个翅膀。
“为什么···”齐宁说不出话来了。有太多为什么了，为什么今天要带她出门，为什么要吃糖葫芦，为什么不拉好孩子的手。再多为什么，也问不出她想要的答案了。齐宁心里清楚，这只是意外。全世界每分每秒都有意外发生，每个人都有可能遭遇意外，甚至下一秒她头顶的天花板就可能塌陷把她埋在里面。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的女儿。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换她女儿还能再叫她一声妈妈。她最珍贵的女儿，她放弃了自己的一切换来的女儿，如果没有了，那她不知道还要怎么活下去。
周言盯着抢救室的门，他希望那扇门永远都不要开，就这样关着，永远都不要有结果。只要门关着，孩子就不会死，就永远有希望。他的希望，齐宁的希望，他们的家的希望，全都寄托在那扇门上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女儿，那时她都一岁了。他之前只在视频里见过，当他真正用手碰到她的时候，他立刻有了为人父的真实感。他不知道别人的亲情是如何产生的，反正他第一次碰到佳佳的时候，心中就涌起了一股爱意。他的女儿，留着他的血的女儿，他和齐宁的女儿。他有点后悔自己一直不回来，学业再忙也不会抽不出时间回来看一眼，可他就硬是没回来。那时他想，没关系，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相处。可是一辈子就这么短吗。
灯灭了，医生走出来，“病人已无法抢救，生命体征基本消失，家属进去最后看一眼吧，再说几句话，或许她能听到。”
齐宁立刻站起，仿佛身体已经不受她控制。她僵着身子，一步一步，迈得很慢，但很坚定。
走进抢救室，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她头有点昏。
她看到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那是我的孩子吗？她想。怎么会这么小呢，明明昨天还带她去量身高了，她又长高了两厘米。保姆夸她长得快，她嘴甜的说，是奶奶做的饭好吃，她吃的多，才会长的这么快。
她终于走到床前，看清了那张小脸。医护人员把脸擦的很干净，脸上没有什么血污，所以她只是像睡着了，只不过脸上没什么血色。
“佳佳，我是妈妈。”说出这句话，她突然就哽咽了。我是你的妈妈，最爱你的妈妈，没保护好你的妈妈。“佳佳别害怕，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你等等妈妈好吗，别走太快，等等妈妈，妈妈不会让你孤单的。”她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哭了出来。
周言觉得她不会想和他一起进去，便坐着没有动。他想，孩子没了，齐宁会很伤心，这段时间要多注意她的精神状况，好好照顾她。佳佳的墓最好选的近一点，方便过去看她。
他想了很多以后，但他也明白，他和齐宁，不会有以后了。女儿的死会是他们永远的隔阂，他们结束了。
齐宁出来了，她看着地上说，“死亡证明应该需要户口本之类的，我打电话叫阿姨拿过来。”周言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
他迈进了抢救室，冷的他打了一个寒战。女儿安静的躺在那里，他摸了摸女儿的脸，已经没有温度了。
他捋了捋两个小辫，“爸爸梳头发的技术实在是太差了，对不起，没给你梳个好看的头发。如果佳佳不开心，就来找爸爸，好不好，都是爸爸的错，没有保护好佳佳。佳佳在天上一定要开心，没事多看看妈妈，要保佑妈妈也开心，好吗？”他低头亲了一下女儿的眼睛，转身离开了。
他站在抢救室门口，大门关上，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