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第一次去贺老六家那天，正赶上早晨贺段氏刚赶走了一个人，面对家里乱糟糟的一切，她没了主意。
刘二的身板虽然不是特别强壮，倒也过得去，况且刘二有眼色，没嫌弃贺老六那泡屎，抓起来就扔到猪圈里，贺段氏对此也是比较满意。
她当即就让刘二去聚贤楼往回挑泔水，她行思得有人先把今天的活干了，明天是什么样再说。
刘二担着泔水回来时，贺段氏才想起问刘二是否会杀猪，刘二也没有撒谎，对贺段氏说：“杀过，但不是很熟练。”
“会做饭吗？”贺段氏又问刘二。
“会，在家都是自己做。”刘二答道。
此时贺段氏才仔细地打量起刘二，看见刘二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装在土布鞋里的脚趾都从前面露出了头，于是顺手从窗台上拿起一双贺老六穿过的鞋子，扔到刘二面前说：“先把你那双破鞋换了。”
贺老六经营肉铺纯粹是个体力活，不光杀猪卖肉，还得隔三岔五到洛水城周边的村庄收购活猪，回到家放在院子里的猪圈里饲养一段时间才杀掉，收猪、养猪、杀猪、卖肉这一套活下来，需要一个既能吃苦受累，又精于算计的人才能完成。
这个是刘二没想到的，当时亲戚只和他说会杀猪就行。
其实刘二也没正儿八经杀过猪，只是在秦家庄时，每至年关将近，为了混顿肉吃，不请自来的去杀年猪的农户家里帮忙而已。
但是刘二胆子大，杀人他都敢，更何况是一头猪。
贺老六杀猪时，从不请别人帮忙，他把细绳绾成两个活套丢在猪圈里，选中的肥猪被赶进绳套，他瞅准机会，只用力一拉，猪的前后两条腿便被绳索勒在一起，扑通一声，猪就跌倒在猪圈。
然后贺老六用细绳麻利地把猪的另外两条腿扎在一起，只一弓身，二三百斤重的大猪便被贺老六抱起来，从猪圈里隔着矮墙扔到院子里。
十有八九扔到院子里的猪都会被摔晕，等猪清醒过来时，它已经躺在院中摆放的桌案上，鲜血顺着脖子上的刀口流进支在下面的木盆里，猪要做的也就是只能抽搐着四肢，在贺老六一气呵成的杀猪技艺下吐出最后一口气了。
等猪的血流尽后，贺老六用杀猪刀在猪的后腿割开一个小口，然后插进一支细竹管，嘴对着竹管瞪起眼睛，鼓起腮帮大口吹气。
贺老六把脸憋得通红时，猪已经鼓成了一个大气囊，四条腿直直地伸展着，像个用瓷器塑的肥猪罐子；猪的身体里充满气后，再用细绳把割开的小口捆紧防止漏气。
院角支起的大铁锅下面燃起熊熊火焰，铁锅里烧沸的水哗哗作响，贺老六抱起充了气的大猪放进铁锅里只一个翻滚，然后迅速熄灭火焰，用浮石开始在渐渐止沸的水锅里褪去猪毛。
充了气的猪，身上犄角旮旯的猪毛都被褪得干干净净。
贺老六在大铁锅上方用三根木头支起一个架子，三角架的顶端挂起带有凹槽的的木滑轮，带着铁钩的绳索从滑轮的凹槽穿过，垂到锅里。
贺老六用较粗绳索分别缚在猪的前膀和后臀上，然后用铁钩钩住绳套，走到木头架子后面，扯住绕过滑轮的绳子用力一拉，直挺挺白光光的肥猪便被吊离铁锅。
随后解开猪腿气口上绑的细绳放气，把猪移到院中的大木板上，接下来是更见功夫和技巧的开膛、割卸、剔肉、清理内脏等细致的活计，猪身体不同部位的肉能卖不同的价钱，最后就是分类摆上架子车，推到街边出售。
贺老六每次杀猪都是鸡叫头遍开始张罗，待晨光微露，满城炊烟时，新鲜的猪肉已经摆满了架子车。
刘二杀第一头猪时，也是鸡叫头遍就开始到猪圈里抓猪，光在猪圈里就让刘二吃尽了苦头，当浑身滚满猪粪的刘二终于按倒一头肥猪时，这头猪竟然调转头差点咬掉刘二的鼻子。
好不容易才把猪挪到桌案上，刘二使出吃奶的劲用刀在猪脖子上猛捅，但怎么也扎不进去，以致于把刀都扎弯了。
好歹给猪放了血，桌案上的猪不再抽动了，刘二也累得瘫倒在地。
刘二和猪博斗时，瘫在西屋里的贺老六不停地用木棍拍打炕面，嘴里发出“呜呜呜，嗷嗷嗷”的声响。
贺段氏则一直在咒骂刘二，心疼那口肥猪被刘二毁了。
太阳偏西时，已经筋疲力尽的刘二敞开四肢，躺倒在猪肉堆上，两眼直直地看着满天的云霞发呆。
东屋的贺段氏已经点起了油灯，并且又开始不停地辱骂刘二。
“没用的东西，老娘好好的一头肥猪，硬是让你这个王八蛋给糟践了，你这点本事，给老娘舔脚都不配。”
“看你那副德性，比放了怂的驴屌还软，想来老娘这白混吃喝，你他妈的自己也不掂量掂量，明个儿赶紧给老娘滚蛋。”
贺段氏尖锐刺耳的谩骂像针一样刺得刘二心烦意乱，刘二从肉堆里爬起来，摇晃着走进土坯房。
当满身滚着血和肉沫，一手持刀一手抓着一块滴血的猪肉的刘二出现在贺段氏面前时，贺段氏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刘二一甩手，血淋淋的猪肉摔到贺段氏的脸上，拿刀的手在贺段氏面前划了个圈，带着猪血的刀尖从贺段氏的鼻尖前划过。
“再骂老子宰了你。”刘二把手上的血擦在贺段氏的脸上说。
贺段氏被吓得浑身发抖，嘴巴一张一张的但没发出声音。
西屋里又传出贺老六用棍子敲打炕面的啪啪声。
刘二转身走进西屋，从贺老六手里夺下木棍，狠狠地摔在地上，对着贺老六用杀猪刀刀背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一下，贺老六圆睁的双眼露出惊恐暗淡的目光，一缕粘稠浑浊的涎水从嘴角流了出来。
刘二从贺老六屋里出来，在外屋自己临时搭的木板床上躺下，嘴里喃喃地说：“杀个猪算他妈什么，老子会干。”
刘二翻了个身，很快就打起鼾来。
睡梦中，刘二感觉眼前出现一片迷蒙摇动着的昏黄灯光，刘二使劲睁开眼，贺段氏涂抹得寡白泛着油光的大脸由模糊变得清晰。
刘二惊得从木板床上弹了起来，差点把贺段氏手里的油灯碰翻。
“刘二兄弟，姐就是喜欢你这种有血性的男人，来，跟姐东屋里睡去。”贺段氏拉了一下刘二，然后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护着灯火走进东屋。
刘二迟疑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手里一直握着杀猪刀，心里思忖着：“我倒要看看这娘们想干什么？”随后掀起门帘跟了进去。
“刘二兄弟，你老是提着刀子怪吓人的，把杀猪刀放下，炕沿木盆里是我刚倒的热水，你先洗洗脸，桌上有我今天买的点心，你今儿一天都没吃饭呢。”欠在炕沿上的贺段氏说话的语气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尖锐和泼辣，反而让刘二觉得很不受用。
刘二听话地放下刀，洗了一把脸，然后坐在方桌边的矮凳上狼吞虎咽起来。
在刘二埋头吃点心那阵子，贺段氏已经爬上炕，脱光衣服钻进了被窝。
看刘二把盘子里的点心吃完，贺段氏用命令的口吻对刘二说：“赶紧上来，老娘等不及了。”
刘二这会儿心里倒有点忐忑了，他慢慢地挪到炕沿前，贺段氏忽地一下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大手，抓住刘二的衣领，把刘二拖拽上炕。
“兔崽子刘二，快点把你那身破烂衣裳脱了，难道还让老娘给你脱吗？”贺段氏呵斥道。
刘二听到贺段氏瞬间改变的语气，又恢复到往日的腔调，心里却觉得受用了很多。
当刘二的皮肤接触到贺段氏肥胖的身体时，刘二一下想到了院子里乱七八糟的猪肉，一股酸水从胃里涌上喉咙来，刘二伸直脖子咬紧牙根，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喉结发出咕咚一声。
“兔崽子，馋得不行了吧。”贺段氏听到刘二吞咽的声音说。然后猛地一翻身把刘二压在身下。
刘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一团肉包围起来，贺段氏吹熄油灯，嘴里发出“爹呀”“娘呀”“兔崽子”“死老六”等混乱的声音。
刘二已经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方了，他一会儿感到沉闷的窒息，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越来越小，最后竟然不存在了。
此时从西屋又传来节奏杂乱，劈啪作响的拍打炕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