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临，正值饭点，餐厅里此时人来人往，放着的轻缓音乐混杂着瓷盘碗筷的碰撞声。
角落的一桌，灵瑶和周路生四目相对对坐着。
在这样的对视里，周路生漆黑的睫毛扇动，很快垂下眼帘避开了视线。
他看着桌上被他吃了一小半的东西，脸后知后觉的有点热，有些懊恼。
早知道…早知道他就不吃了，早知道他就多等一会儿。
不知道会不会给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周路生抿着唇，在手机上敲敲打打，敲打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机递给灵瑶。
灵瑶垂眼朝手机屏幕上看过去。
【不好意思我，刚刚有点饿了就先拿了吃，不介意你吧，很对不起真的。】
灵瑶：……什么玩意。
灵瑶盯着字看了半天，大概明白过来。
他应该是想说【不好意思，我刚刚有点饿了就先拿了吃，你不介意吧，真的很对不起。】
估计是因为他听障的问题，对普通人说话的语序理解并不深刻，所以很容易在打字表达时将语序颠倒。
灵瑶接过手机，敲字。
【没关系，我不是很饿，你吃你的。】
刚刚和那个什么志的坐一块她全程都在吃，此时其实已经饱了。
不过看周路生停下动作，手脚局促，背挺得笔直又僵硬的样子，灵瑶起身就在最近的地方夹了一碟果盘过来坐下。
拿起其中一片西瓜咬了一口。
餐厅里西瓜消耗很快，灵瑶夹这碟子里的都是刚切好补货的，很新鲜。
一口下去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绽开，西瓜的香甜都溢在空气中，清爽可口。
灵瑶又咬了一口，抬头便看见周路生朝她小心看过来的目光，看见她抬头，他立刻收回视线，拿起筷子，夹起桌上的炒饭。
灵瑶不紧不慢将手里的西瓜吃完放到一旁，抽纸擦了擦手。
看见灵瑶停下，周路生也跟着停下了动作，实际上，从灵瑶在这张桌上坐下的那一刻起，周路生已经尝不出嘴里餐食的滋味了。
原本五感就缺了一感的他，此时再丢一感，这丢失的五感都尽数被略显不平的心跳、紧张到不停分泌唾液的喉咙，以及极速上升的肾上腺素占据。
周路生不是第一次相亲。
之前的相亲对象有普通人也有和他一样的残障人士。
实话说面对残障人士时他比面对普通人要轻松。
并不是因为普通人会对他怎么样，只是在他自己的心理压力上，面对残障人士时，因为双方都有一点“特殊”所以会更容易以一种平和的姿态交流。
当初相亲过一位残障人士也是听障患者，但是她是轻度听力障碍，从小培训之下一直带着助听器，除了刚开始上过一段时间的特殊学校，会了手语，实际上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在交流时，听周路生坦诚的说自己是重度盲聋，助听器于他来说没什么用，而且成年时还经历过一次失败的耳蜗手术后，对方尴尬的笑笑。
十分钟后，对方便主动提出了结束饭局，提前离开，并在微信上委婉的拒绝了拉线的人。
对此，周路生并不意外，父母担心他的婚姻，所以在找人介绍时每次都会把他听力的具体情况隐瞒下来。
只是周路生不想骗人，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谎言或许能骗得了一时，但不可能会骗一辈子。
更何况，他的条件不好，身体有缺陷，别人不接受才是正常的，他一个人也可以活，没必要去祸害别人。
周路生也和普通人相过亲。
女生在某次酒席上见到了他，然后让亲戚牵的线，对他的情况对方说不在意。
然后两人见了一次面，女生说没相过亲，所以带了个朋友一起过来。
当时周路生其实是不想去相的，他之前也遇见过对他脸有兴趣的人，他们都只是图新鲜的。
但是周父周母第一次听到有健听人不介意周路生的条件，对周路生几番劝解，把人架着去了。
到了餐厅后，女生态度挺热情的，只是她估计是听介绍人说周路生会读唇语，所以说话都不怎么打字，导致周路生一顿饭全都在绞尽脑汁的看对方的唇语。
唇语这种东西，也需要看对对方的熟悉度和说话人的语速的。
在家里周父周母就不用和他打手语，因为他们说话的唇型周路生很熟悉了，而周父周母也会配合他，说话时语速稍微放慢些。
但是面对陌生人，还是语速很快的陌生人，周路生读的唇语就不太准了，基本上都只能读出一半意思，剩下的全靠猜。
对方发现周路生几次读不懂她的唇语，需要打字和她询问之后，估计是觉得麻烦，也不怎么和周路生搭话了。
女生转头开始和朋友说话，两人说到有趣之处，还会笑做一团，周路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也不愿意去读她们两人私密聊天的唇语，只好埋头吃东西。
吃饭时看见女生和她朋友抬头朝他这边看了几眼。
当天回去后，没有出乎周路生的意料，女生没有再主动联系过他。
只有介绍人给他传达了对方的意思。
“小吴说你人太闷了，有点合不来，还有啊你下次和女孩子吃饭的时候，动静小一点的呀，人家女孩子都喜欢文雅一点的，你吃饭发出这么大声音女孩子也会不好意思的呀！”
周路生看得面红耳赤，羞耻和无地自容让他血液倒流，直冲上脑。
【知道了，阿姨，谢谢】咬着舌尖将这句话敲出发送后，周路生直接关了手机，将那“铁盒子”扔进抽屉里，像是里面装了什么洪水猛兽。
听障人士因为听不见，所以很多时候会无意识的发出一些声音，比如吃饭的时候，周路生平时吃饭应该还好，没有谁说过他，但也或许是在照顾他。
周路生想起了当时对方和她朋友看他的那两眼，当时他因为吃得太多，有点噎住，所以赶紧端起一旁的汤喝了两口…
那次相亲之后，周路生有两个月都没去相过亲，哪怕周父周母威逼利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