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遇宁向来守时,说好三天就是三天。
时至夕阳落下,她就出现在陆府门口。
“大小姐。”门口众人皆恭敬向他行礼。
“嗯。”陆遇宁翻身下马,立马有眼疾手快的小厮上前,恭敬地接过她手中的缰绳,将她的坐骑牵至一旁。
“他这两天还安分吧,有没有调皮乱跑?”陆遇宁微微侧头,向迎上来的云杉询问道。
公事来得突然,他宿醉未醒,且头一天晚上折腾了大半夜,她也不可能等他醒了再走。
谢小猫傲娇好性子,恐怕醒来没看到她人影,回来了要闹腾她好一阵子。
云杉答道,“安分,一直在研习主人您留下的书册,没有乱跑。”
“嗯?”
这么安分,陆遇宁有点不信。
果不其然,等她迈进房门的那一刻就发觉了不对劲。
她离开时还堪称死板古朴的房间内多了许多外来之物,迎面一扇猫扑蝴蝶的琉璃屏风,床榻四周挂了不少用毛线搓成的白色毛球。
房间正中央还多了一个硕大的鱼缸,里面的五彩鱼儿正游得欢腾。
整个房间生机勃勃,却莫名透露着几分幼稚,充斥着某个小猫的存在感。
还好,起码没把房间拆了。
陆遇宁正想着,就被人从背后抱了满怀,紧接着传来谢小猫那幽怨弃夫般的声音。
“阿宁,你终于回来了……”
“说好三天,我又不曾迟。”
陆遇宁就知道这猫儿黏人得紧,身为宽容大度的主人,倒是可以对这只可怜小猫稍加安抚。
然而,她甫一回头,便被谢昶宸的装束震得瞳孔抖了三抖。
“你……”
他贴身只有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从上至下,该露的不该露的全看得一清二楚。
“你这是在干什么?!”
陆遇宁着实被诧异到了。
这什么奇怪的打扮,他不会这几天都是这么穿的吧,这院子里来来往往的,被外人看到成何体统,简直有辱斯文!
……要是祖父或父亲突然过来看到那还了得,指不定还以为她癖好特殊呢。
陆遇宁脱下外袍,披在谢小猫身上,将他遮得严严实实。
“谁叫你穿成这样的?这是谁给你的衣服?”
谢昶宸从头顶猫耳朵到脖子都是红的,他睫毛羞怯地颤抖,“这不是……你喜欢的吗?我都是看你给我的书,学着上面做的……”
陆遇宁表示怀疑。
什么时候三字经千字文还教人这种不堪的手段了。
不会是他自己喜欢,在别的地方学来打算勾引她,然后赖在儒学经典上吧。
谢昶宸还在说着,“我布置了房间,换了衾被,还穿了这种衣衫……你喜欢吗?”
能看出谢小猫对此也不是那么接受良好,但为了“一雪前耻”,挽回掉落一地的雄性自尊,现在的他已经是钮祜禄·昶宸,任何没节操的事情都能干得下去。
如今只不过是穿得稍微出格点,完全能接受。
陆遇宁道,“……除了你身上这个,其他的都喜欢。”
谢昶宸拉着她的手贴贴,尾巴小幅度地摆动,“我又不穿到外面去,就只穿给你看……”
陆遇宁表情微妙,果然是这样。
她就知道是这只不安分的小猫自个儿喜欢,还说什么从书里学来的,小色猫。
她沉吟了下,“只给我看的话,勉强还是喜欢的。”
古语有言,秀色可餐。
陆遇宁觉得这句话用在谢昶宸身上,简直是恰如其分。
她之所以会看上这只妖,这张俊美无俦的脸蛋就占了九成,养在家里时时看着都赏心悦目。
关键是他还喜欢撒娇贴贴,极大地满足了陆遇宁内心深处那点不堪言说的恶劣欲望。
“你要是什么都不穿,也很好看。”
听到这话,谢昶宸耳朵霎时间红得烫人,他就知道。
阿宁看着正经,但私底下就喜欢这些羞人的东西。
“那……我还学了其他的东西,你想看看吗?”
陆遇宁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看?”
谢昶宸没有说话,只是忍着羞涩牵着陆遇宁朝卧榻而去。
帷幔随着二人步伐层层放下,遮住所有不方便描述的春光。
……
陆遇宁觉得前人留下的箴言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正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养生必得先养肾,离开三天,回来折腾大半宿,八百年不赖床的她今天居然起晚了。
早两年她还年轻的时候,倒也有过懒怠的想法。
但再怎么也不应该是因为纵欲才懈怠的吧。
幸好今天是休沐日,要不然上朝都迟了。
陆遇宁将这一切都归在某个“无辜”的小猫身上,“现在开始,两个时辰不许靠近我。”
“噢,好吧。”谢昶宸委委屈屈地应了。
阿宁怎么这样,床上的时候那么欺负他,到了床下便翻脸不认猫。
谢小猫虽然嘴上答应地块,但还没过一刻钟,他就故态复萌,完全把这番告诫忘在脑后了。
“阿宁,快来尝尝我新熬的汤,补气养肾的,味道很不错呢……”
“你觉得我穿白色好看还是青色好看?阿宁,我想买衣裳了,可我没有银子……”
他左晃一下右晃一下,陆遇宁一刻也不能静心。
她放下笔,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银票。
“拿去买衣服,至于这汤……你自己喝,我不需要补肾。”
谢昶宸开心地接过银票,俯身在她侧脸轻柔地吻啄了一下,“你对我真好……但汤是专门为你熬的,我才不喝呢,你记得趁热哟。”
说完,某个小猫就轻摇着尾巴,欢快地走出了房门。
陆遇宁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轻摇了摇头。
真是只难缠小猫。
她重新提笔开始处理公务,但桌案上的白色浓汤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气,存在感难以忽视。
想起他手背上因厨艺生疏烫出的燎泡,陆遇宁还是抬手端起汤碗,轻轻地抿了一口。
味道很鲜美,但今天她总感觉里面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腥气。
味道直冲鼻腔,让她隐隐有些反胃。
陆遇宁蹙了蹙眉,但只将这归咎于某小猫处理食材不当,没有多想。
……
得益于陆遇宁的宠爱,太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接下来一段时日,谢小猫可谓是在府里出尽了威风。
走到哪儿都恨不得在脑门上刻上“陆遇宁之夫”几个大字,非常有狐假虎威之感。
陆遇宁不是不知道,但无伤大雅,也就随他喜欢了。
“明天我要启程去趟纭城,最近那里妖气肆虐,已经死了好些人,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纭城的伤情送抵盛京,很得当今圣上重视,当即派了数批人同禁卫前往,陆遇宁自然是义不容辞。
只不过这次应该会耽搁得比较久,想着某个小猫应该不安分待在家里,所以陆遇宁就想问问他的意见。
虽然她知道,某人肯定不会犹豫。
只是他怔怔地看着她的肚子,好似神游一般,好半晌都没有回话。
陆遇宁捏了捏谢小猫头顶的猫耳朵,“问你话呢?到时候可别说我不带你。”
谢昶宸这才如梦如醒,他触电般地缩回了手,将视线从她的小腹处艰难移开。
“嗯?阿宁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楚。”
陆遇宁道,“我身上又没花儿,天天看还不够吗?”
她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谢昶宸倒是听清楚了。
“我当然要去,只是……阿宁,你能不能不去啊,我替你去处理,你就好好待在家里如何?”
陆遇宁挑眉,“你替我?”
“不是我看不起你,你才化形多久,能打得过几只妖?到时候缺胳膊少腿儿的,我可不想去给你收尸。”
谢昶宸忙道,“其实妖类成长起来很快的,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弱……阿宁,你就待在家里好不好?”
“你很不正常。”
陆遇宁捏了捏他的脸,正色道,“理由?”
谢昶宸眼神有些慌乱躲闪,他都刚刚才知道,这来得太快了,他要从哪里去找借口啊。
“那个,我只是觉得嗯……你都受伤了,自然要好好在家里养伤,伤好了再去不迟。”
说完,他笃定道,“对,就是这个原因!”
陆遇宁抬了抬已经愈合、肉眼根本看不到伤痕的手,颇有些无语。
“你是哪里来的娇娇猫吗?一道小擦伤,药还没上都愈合了,要是因为这个在家养伤,传出去我的面子还要不要?”
“可是……”谢小猫表情纠结,但一时也找不出更合适的理由来。
“没有可是,明日一早出发,不准赖床。”
陆遇宁不容置疑地下了决定。
此话一出,谢昶宸就知道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他不可能改变她的决定。
他倾身向前,双手环住陆遇宁的腰肢,将头轻贴在她的小腹处,那微弱的生命脉动逐渐清晰。
“阿宁,我会保护你的,你千万不能有事。”
陆遇宁轻轻弹了弹谢昶宸头顶的猫耳朵,调侃道,“知道了黏人猫,你保护好自己还差不多。”
隔着衣裳,谢昶宸虚虚地抚了抚陆遇宁的小腹,凤眸深处一片坚定温柔。
别怕,爹爹会保护你们的。
……
四日后,纭城。
陆遇宁刚踏足这片土地就知晓,现如今的情况,恐怕比呈上去的更加严重。
远处高耸的山巅黑雾笼罩,妖影盘旋,城内寂静空旷,空气中飘来若有似无的血肉腐烂味道,让人恶心。
“主人小心,前方很危险。”
云杉和云柒虽不是妖灵,但也是天地灵气汇聚而成,自然能感受到那不容忽视的邪魔气息。
“我知道,先进去看看。”
陆遇宁的脸色也有些凝重。
这竟比预想中的情况更加棘手,看来要费上一番功夫了。
进入城内,无半点生机活气,家家门户紧闭,歌舞乐坊不开,青楼赌坊没人,俨然一座空城。
只有孤零零的一座客栈还开着,门口的灯笼都泛着诡异的色彩。
云杉上前询问,“请问掌柜,可还有空房?”
那掌柜的半边脸颊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青色脉络,如同蜘蛛网一般蔓延开来,令人不寒而栗。
他听到声音后,僵硬地转过头来,那张脸庞上的笑容扭曲得令人毛骨悚然,咧开的嘴角几乎要触碰到耳后根,“有。”
“九,三楼。”
他语焉不详,说的话也不能让人第一时间听懂。
云柒秀眉压低,正打算和姐姐一起退出客栈,就被按住了肩膀。
“叮铃铃——”
符铃的声音在这番全然的死寂之下显得格外明显,陆遇宁面容和煦,仿佛不受这压抑气氛的影响。
“劳烦掌柜开两间房,住两晚上。”
“好。”掌柜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带你们去。”
陆遇宁颔首,“多谢。”
谢昶宸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护在陆遇宁的前面,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然而,就在这一刻,那掌柜突然面颊扭曲,痛苦地捂住脸,喉咙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的眸子清明了一瞬,仿佛从深渊中挣扎出来,他焦急地望着陆遇宁,声嘶力竭地喊道,“客官,快走!快走!”
“咔——!”
但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话音刚落下,他的眸子再次被浑浊覆盖。
笑容变得扭曲而恐怖,脸上的青丝仿佛活了一般蠕动着,令人不寒而栗。
“客官怎么不走?”掌柜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和诡异。
陆遇宁笑容和善,“当然走。”
客栈三楼。
“阿宁,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难受?”
陆遇宁推开絮絮叨叨的谢昶宸,嫌弃道,“你一天问十遍,我都说了没事,不难受。”
“那就好。”谢小猫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陆遇宁微微拧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没有啊……”
谢昶宸毛绒尾巴垂了垂,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支支吾吾道。
“我就只瞒了你一件事,后面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哦,是吗?”
“当然是啊。”谢昶宸凑过去轻轻捏了捏陆遇宁的肩膀,“赶了好些天的路,时辰不早了,上床歇息吧……”
陆遇宁无奈,“你当我们是来游山玩水的不成?”
眼看着事态紧急,情况也诡异,他是怎么能安心歇息的,果然还是只小猫。
她陡然怀疑,带这么个贪玩的活祖宗来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