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大红绸缎围在漆黑的建筑上,显得喜气又沉闷,建筑与装饰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闺房外锣鼓嬉闹声喧天,而房内却是静悄悄,丝毫未被外头喜庆的氛围渲染。
“对镜梳妆,铜镜映花。武义淳那厮定是烧了八辈子高香,这才能娶得我们珏儿这般的天仙娘子。”
你为翠珏戴上金钗,看着铜镜中漠然的脸,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翠珏抬眼,从铜镜中看见你安慰她的笑颜,握了握你搭在她肩上的手。
“青儿,你来为我装扮吧,旁的身外之物我都带不走。”
“今日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你伸出食指轻轻抵在她的唇上,拿起青黛为她细细地描眉。
她的眉细如柳叶,自有一番惹人怜爱的形容,你努力记住她的容貌,将她的眉眼刻在心里,不禁眼中酸胀……
“那时我们四个都只是四方院里脏兮兮,满身血污的小丫头片子,如今终于熬出来了,才发现你的眉眼竟生的如此精致。”
你强忍着泪水,“从前竟未这般好好地看过你。”
“瞧你这小丫头,说得如此肉麻。在府上可是也对何总管这般,出口便是情话?”
“臭男人怎能和仙子相提并论?”
你轻翻了个白眼,撅着嘴道。
想来你与翠珏相识的这十余二十年,今日确是头一回如此认真的端详她的脸庞。
当时,你们年纪尚小,你只记得在那四方院中有许许多多如你一般高低的女娃娃。
你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更不知道周围的女孩都叫什么。
这里的女孩甚至都长得一般模样,粗布麻衣,右边胸口都有几个方块,或多或少,大家的头发被高高的团在头上……
或许,你也是这般样子的吧。
你唯一知道的,是你们整日被一群齐整整的银白甲胄围着,四四方方满满当当的立在院子里。
每天抬头望去只见得到四方屋檐中露出来灰蒙蒙的天。
谁知道呢,天有时是灰的;有时只能见着一半;有时屋檐又很高,有时周围都是绯红一片……
慢慢的,屋檐越来越矮,你能越发清晰的看得清头顶这片天——原来它从不曾变过,一直是灰色的,无风、无雨、也无晴。
和那四方的天一样不变的,还有院子周围的甲胄,以及你们,你们仍然要每天为着一口吃食争个不死不休。
后来,你渐渐观察到翠珏、蓝玉、绿珠她们与你一般,每每争夺后还能活动自如,于是你们便自然的渐渐靠拢。
有时需要靠拳头来争,而有时,却只需动动嘴,就能引得其他人拳脚相向,坐收渔利。
这里唯一的变数,就是你们……不,是她们。
周遭的人每天都在变,你们四人也从最角落慢慢挪到了中间。
一日,几个不曾见过的甲胄扛着两排架子和一台桌子进院来。
女孩们的好奇心是极强的,多数人一窝蜂的涌上去,只剩你与其余三人待在外围不动。
比起好奇抬进来的是什么,你更好奇这天是不是只有这四方的边。
若有人能从这四方外而来,那为何你们不能出这四方之外?
正当你靠着柱子抬头出神之时,耳边竟渐渐传来细细碎碎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你循声看去,发现女孩们乱作一团,纷纷抢夺方才抬进来的东西。
你嗤笑了一声,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们打闹,以往都是身在其中,却原来当个看官是如此有趣。
突然你的眼睛被一道银光刺中,一个女孩举着短刃朝你刺来,你绕着柱子一个利落的转身,绕到那甲胄身旁,双手借力抽出他的佩刀。
手起刀落间一股热流喷洒在你身上。
你再抬头,眼里满是绯红之色,不禁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嗯~我还是最爱看这样的天~”
低头一看,那女孩手里握着的那把短刃甚是精致,只见那匕首身形弯曲,寒光逼人,其首部一点翠绿衬得它更为精致。
你心生喜爱,弯腰欲捡时却被一阵疾风扫落了几缕青丝。
“小心!”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你左手撑刀翻转身子,略略站定后才发现原是一杆红缨枪。
来人不等你站定,又抡动枪杆向你攻来。
枪头直指你的眉心,若不是翠珏费力的拽住那人的左手,恐怕你的头颅早已挂在那红缨之上了。
翠珏趁那人不备,抬脚直踩枪尾,再顺势飞踢一脚。
到底是小女娃,握不住这混金虎头枪,直到它直直的被翠珏踢飞出去,那女娃才反应过来。
枪是杆好枪,使它的人却没这福气!
你赶忙转动腰身,抓起地上的蛇形匕首,侧身带起准准的刺入对面的胸膛。
一时间,匕首上的绿珠仿佛更显光华……
周遭没剩几个立着的人了,你与翠珏累的躺在地上重重的喘气,四方的院墙和甲胄们又高大了起来。
从前也是这般,不过现在你们手中多了些枪啊匕首之类的,终于可以不再用拳头,那四方的天也不会再被打到只能看着一半......
“外面是什么样的?”
每当你们躺在地上休息时,你总爱问她同样的话。
“出去了就知道了。”
“我们能出去吗?”
“能的,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每当说到这里,翠珏总是无比坚定。
你不知岁月长短,物换星移。只知你又重复了几轮黑白轮换,以及这些无聊的问答之后。
这院内终于只剩下你们几张熟悉的面孔。
不久,外面进来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带来了一批叫做笔墨纸砚的东西。
他开始教你们认字、识数、读书。
你们那因肉搏肿成一团,还未消减的小手,抓起笔写字就好像随手带着私印,一字一落款。
也是他的来到,你才知道,你们余下的四人右胸的方块分别是:廿五、叁拾九、柒拾捌、壹佰。
而你,正是那第一百人。
……
“想什么呢!这样出神?眉都被你描歪了!”
翠珏嗔怪的声音响起,将你拉了回来。
“呀!”
你从回忆中抽身,赶紧叫屋内的婢女们去拿帕子和水盆。
“珏儿,你当真决定好了么?”
你想着你们过往熬了那么久才熬出头,不甘心的还是再次向她确认。
“怎么不唤我灵儿了?”翠珏扫了一眼,房内并无旁人。
“此刻是你最后决定的机会,是选择当岳灵,还是翠珏?”
你拉过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不管你选择什么,我都是最后一次问你,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全力配合你。”
翠珏浅浅的笑了笑,回握住你的手。
“翠珏这个面具挂在我脸上太久了,我都快忘了我原本的样子……”
“傻丫头,你该全力以赴地奔向你自己的人生。我不要你的襄助,这是我自己的路。”
“灵儿……”
你看着她坚定的眼神,顿了顿,最终还是将想说的话咽进嘴里,转身将龙凤喜扇递给她。
“我送你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