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变了变脸色,瞬而怒道:“胡说八道,朕什么时候征用了,朕怎么不知?”
见张远被吼得不敢出声,与其有些交情的工部右侍郎杨修大人咳嗽一声后,出班奏道:“启禀陛下,严格来说,确实是陛下征用了那些矾石。”
“杨爱卿知道此事?”
杨修躬身禀告道:“去年年初,陛下曾下旨修缮紫微宫诸殿,包括我们现在所在的乾阳殿,陛下可还记得?”
“嗯,确有此事。这些宫殿年久失修,漏风漏水,就说这乾阳殿连东南角的地基都塌了,可这跟矾石有何关系?”
杨修笑道:“陛下日理万机,不知道此中详情,也是自然。其实,大部分人也都只知道矾石的药用功能,却不知其在建筑上的颇多用途。”
杨修说着,踩了踩脚下道:“就说在做此殿的地基时,回填地基所用的灰土就需要掺入矾石,其作用是提高地基强度以及耐水耐冻。另外在铺设石材时,在基层与石材之间作灌桨处理时,那些灰桨都要用到矾石,以达到防水的目的。还有,在木料上涂抹矾石水可以防火,吸水,防腐等等,可谓用处多多。所以,去年工部接到修缮紫微宫各殿的旨意后,就向就近的晋州矿山征用了矾石。不过其实倒也用不了五万斤这么多,依我估计,有个两万斤也就够了。但当时工部恐怕也难以估计出准确的用量,于是不免多报了一些。而晋州张家,看到是陛下要用的,想来也自作主张多送了些,于是就变成了征用五万斤。”
原来如此啊,众人心中豁然开朗。周勃凝目望着杨修,心道:这个杨侍郎倒是博闻强记,是个人才啊。这人与张家有关系吗?怎么没听恪儿提过此人。不过,有他这么一出,这张家的危机就算是渡过去了。
皇帝愣了一会儿,却原来是这样事儿啊,还真的是被老子征用了人家五万斤的矾石啊!难怪会比平常少了。咦,既然少了这一部分,那薛明所呈的账本上怎么还会有这五万斤?想到此处时,却听杨修续道:“这五万斤矾石既是工部征用了,那去工部库房查一查存档,应该就一清二楚了。”
话音一落,皇帝眼神射向薛明,一字一句道:“薛明,你有何话说?”被吓了好几下的薛大人在这一声后,终于忍受不住,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此后,皇帝命人将薛明押入天牢,令三司会审其欺君罔上,制作假账,知法犯法等诸多罪责。眼见薛明被拖了下去,不甘心的宁王又朝身后的比部侍郎刘谦使了个眼色。刘谦心里暗暗叫苦,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奏道:“启奏陛下。矾石如此重要的资源,却掌握在一个小小的张家手里,臣以为,殊为不妥。应该将其收回国有,以策万全。”
周勃闻言心道:来了。立即出班赞同道:“刘大人所言极是,依臣看来,矾楼的经营权也应当收归国有。”
朝中诸大臣闻言,心里一咯噔:怎么又扯上矾楼呢?原本坐山观虎斗的诸多大臣随即纷纷出言反对,心里面暗自骂道:这个老周不厚道啊,多少人指着矾楼吃饭了?你说收就收啊?你这样,大家以后还怎么在一起愉快地玩耍呢?正如张恪所言,矾楼的背后牵连太广,一旦触及,必然招致各方反对抵制。皇帝见到大家都在反对,加上去年才征了人家五万斤,张家却还被自己的臣子诬陷,这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因而刘谦所提之议,最终便不了了之呢。宁王眼见如此,也只能徙呼奈何。如今不仅矾石矿拿不到手,而且还让薛明栽了进去,可谓是鸡飞蛋打一场空。那个严忠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真是废物一个。
宁王这厢正想到严忠,只听一个声音响起:“启奏父皇,晋州现任城主严忠,欺君罔上,无故打压乡绅士族,致使晋州城万人矿山无故停工。严忠此人,历来只在京中为官,亳无地方施政经验。当初宁王推荐他去做晋州城主,儿臣就曾提出过反对。如今看来,此人果然有负圣恩,不足委以重任。儿臣奏请,宜重新选任晋州城主,请父皇钦准。”
洋洋洒洒说这番话的,正是他的好大哥,秦王杨勇。他这番奏请,不仅要将严忠给撸了,还影射他有识人不明,用人不淑之嫌。宁王心下暗怒,却又难以辩驳,对严忠更添不满下,也不出言为其求情。其他大臣见宁王都不说话了,他们就更没有理由为严忠说项了。可怜的严大人若知人情凉薄如此,只怕当场也得和薛明一般,气晕过去。
皇帝见众人都没有什么意见,遂下旨撤掉严忠晋州城主之位,令其返京待罪,朝廷择日另选一员干吏赴任晋州。此事议定,周勃又道:“启禀陛下,晋州张家族老张盛已于宫外,请求陛下召见。”皇帝虽对其求见自己有些讶异,但想到今次人家毕竟受了委屈,便点头允其晋见。
却说三叔公颤颤巍巍地走进殿内,大礼参拜后,皇帝见其年事已高,特命内侍搬来椅子令其坐下说话。三叔公推辞一番后,方才依言坐下。接着便拱手说道:“启禀陛下,我张氏一族,世代相传,已在晋州历经三百余年。张家一向奉公守法,以造福桑梓为己任。不想,今次却遭此无妄之灾。老朽已届古稀,不日而行,却终究放心不下,子孙后人。今日斗胆请见陛下及朝堂诸公,只为求请一事。”
皇帝闻言,大感寒碜,出言安慰道:“老人家,万勿如此,此次之事,皆是那严忠欺下瞒上之故,朕已令其回京待罪,老人家且请宽心。”
三叔公摇了摇头,道:“陛下宽厚英明。但,正所谓:怀璧其罪。张家不过是个小家族,人丁不过五百,却握有那些矿山,其价值或达亿万之数。如此庞大的资产,委实不是我家有资格长期占据的。老朽思之再三,决意将其尽数交予朝廷,请陛下恩准。”
皇帝及众大臣闻言,皆是一愣,这折腾了半天,还撸下了两个四品高官,怎么这老张家又主动要将矿山交出来了?众人面面相觑,却一时间,没人出声。三叔公等了一会儿,见皇帝不出声。又再恳请道:“请陛下恩准。”
皇帝自感被打脸了,偏偏张盛所请,皆大利于朝廷,对其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谦让多次后,张盛只是坚持己见,又待下跪时,皇帝只好阻止了他,允其所请。只是这矿山虽然拿回来了,这心里怎么就不是个滋味呢?总感觉朝廷的脸面,有点挂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