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这个字，往常一直喊，今天她硬是咽了回去。
沈将军的五官沉秀坚毅，神色经常带着爽朗的笑，今天却只有冷酷。
他一出现，所有人好像被施了幻术，不敢动，不敢言，只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虎目生威，好像能生吃活人。
这就是手上沾满死人血的压力。
杀了一辈子人，所到之处除了威慑，还带着沉沉死气。
沈将军只字未言，死死盯着拿刀站在上首的沈雪环，好像要把她看出一个窟窿。
沈雪环呼吸渐渐失去节奏，紧紧握住刀柄。
他严厉的目光扫在她官袍上，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最终落在她腰上的大理寺令牌上。
浑身不自在，沈雪环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发不出一个声音。
沈将军抿紧嘴角，扯出一声嗤笑：“原来是薛大人，本将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薛大人成同侪了？”
话中之意谁都听得出来，姚江二位大人眼前一亮。
离奇的是，眼高于顶的薛欢居然没有反驳，看着沈将军的眼睛有一丝心虚闪躲。
江大人面露喜色，上前拱手：“将军，你可算来了，一定要替弟弟主持公道啊！我女儿无端惨死，我自相信不是太子妃和二小姐下的手，但薛欢拦在中间不让我们见太子，其心可诛！”
姚大人一愣，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附和道：“对，他肯定心里有鬼才不敢让我们讨公道，你快派兵抓住他，说不清，这事都是他做的，打算诬陷太子和太子妃，诬陷沈家啊。”
沈雪环眉头一凛：“你们言官还真是里外一张嘴，明明……”
“住口。”
沈将军一声呵斥，沈雪环闭嘴，狠狠瞪了两个老匹夫一眼。
“二位大人痛失爱女，本将感同身受，不过薛大人一介武夫，莽撞无知，不懂其中利害。”
“今日起，本将打算将他收回军营好生调教，大理寺少卿一职务，他自会请辞。二位大人不妨状递刑部，让朝廷替两位小姐讨回公道。”
“不可！”
沈雪环两步蹿下台阶：“父……沈将军有所不知，此事绝非单纯的寻仇杀人，死者被剖开挖心，跟大理寺一直追查的连环杀人案大有关联，我等已经有眉目，一切事由我们不如结案后再谈。”
沈将军冷睨了她一眼：“放肆，本将是在跟你商量吗？你当初怎么答应的，扭头全忘了？”
沈雪环胸口起伏剧烈，她是答应过进京后不再动手，但“薛欢”的事总得给朝廷一个交代。
何况这事牵连太妃和南周的阴谋，贺兰弋北上在即，这种节骨眼上让她退出，让她看着贺兰弋赢下满盘棋？
她真的做不到。
“臣有苦衷，事后可详情呈表军庭，请沈将军再宽限几日！”
她突然撩起衣摆，直挺挺跪了下去，脊背瘦弱坚挺，问心无愧直立天地。
“违背主帅军令斩立决，薛欢，你是在为难本将吗？”
他直勾勾盯着她，看似平静的眼神藏着懊恼，要不是人多，他根本不会跟她多说这些废话。
“薛欢，本将不可能害你。”他幽幽开口。
沈雪环有些惊愕，但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她也了解贺兰弋，由她终止这场阴谋再合适不过。
但她也知道，爹的脾气说一不二，他认定的事，谁来都难游说，毫无破局的办法。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皇城禁卫军列阵开路，一匹漆黑战马飞驰过人群，勒马扬蹄，嘶鸣一声落在众人眼前。
马上之人干练威仪，绝艳的五官透着冰霜冷厉，长睫毛一扫，傲然之气漫上瞳仁。
李壑陵甫一露面，矜贵冷骜的模样，将所有人的气息都压了一头。
感受到他目光落在身上，沈雪环无动于衷，她也不清楚他来干什么，这人肆意惯了，想做什么事都与她无关。
“老师言之过激了，薛欢身为父皇钦点的大理寺少卿，京中出了连环命案，他奉命查案，并无不妥，还请老师暂时不要追究过往，先处理眼前事，毕竟人命关天。”
“姚大人和江大人带人领走遗体便是，后续之事，朝廷定会拿下真凶，给二位大人一个交代。”
他态度强硬，语气沉着，几句话表明了立场，就是为薛欢撑腰来的。
沈雪环颇感意外，随即沉下眼眸。
无利不早起，他怕是这事牵连太子名声才出面保她吧。
沈将军严厉的目光在他们俩之间扫了一圈，微不可察挑了挑眉。
“看来，岘王殿下知道的不少啊。”他意味深长道，“薛欢此人来历不明，经历复杂，你就不怕她另有异心？”
李壑陵也看了沈雪环一眼：“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老师教的很详细，本王也自问学之有道，如今更是深有体会。个中后果，本王自然一力承担。”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将军驳谁的面子，都不合适驳自己学生的面子，何况他还是百姓爱戴的天之骄子，更得斟酌行事。
剑眉横下，沈将军目光落在女儿头上，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只能妥协。
不过让他妥协，自有代价。
“既然岘王殿下开口，老臣也不再过问。但薛欢违令是事实，这笔账，我们日后再算。”
说完，他跨过死尸回府，正对上脸色青白的沈月瑢和太子。
沈月瑢看上去已经站了很久了，见父亲进来抬脚就想过去，沈将军扫了她一眼就知道她想求情，一声令下，把她勒在原地。
“她胡闹就算了，你们俩身份尊贵还要陪她闹，何来天朝体面？荒唐。”
太子朝他颔首，算是行了个家礼，毕竟是沈家女婿，没有外人在理当客气些。
“太子殿下随老臣入内，”他目光炯炯扫过，“开天计划有变，详细情况进屋说。”
门口前，这场神仙打架终于落幕，陈北风捂着通通直跳的心口，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王爷……尸体拉走，不用仵作验了？”
李壑陵凤眸一睨：“问本王做什么？三司跟本王现在毫无干系。”
沈雪环起身，看也没看他一眼。
“不用验了，线索我已经拿到，让他们把人拉走入殓吧。”
“好。”
大理寺众清理现场后撤离，沈雪环刚要走，手腕一紧，被人拽了过去。
“放开。”
她随即拧开手，这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让人看见说不清。
感觉到她的冷漠疏离，李壑陵心头一撞，紧紧跟了上去。
“昨日在骞楼的那个女人……”
“你不用跟我解释。”
沈雪环抬头，瞳仁平静无波：“我们现在毫无干系，连下属都不是，王爷要跟谁会面，自然不用同我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