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延锁单手抱胸，一手托腮认真说道:“师弟你这气质年龄当不了老丈人，当她家下人特别能衬托出柳仙子的身份。”
今日的林青锋不再系围裙戴袖套，也不是经常穿的寻常青衫长褂，而是麻衣布鞋背黄竹状元箱，穷酸打扮与林青锋的容貌成了鲜明对比，怎么看都是英俊的落魄读书人。
带着帷帽下山的柳月梢脚尖一点就是三五丈，她本就是蜀地旧人，豆蔻年华入山，父母还健在，千剑山允许门下弟子三年一小回，五年一大回，这是第五次省亲，可放长假，这趟出门可以在老家待整整一季，散散心。
毕竟尚未三十就已经开始练气御剑，此等资质便是放在玄天宗也是远超其余同辈的，只是柳月梢这类所谓的剑胚天才放在二流宗门确实是掌中至宝，可在如今剑宗魁首玄天宗，曾经的剑宗魁首自家青衫宗，中土神州第一宗门谪仙宗这些庞然大物眼中还不够看。
山脚下茅屋草堂外的院子中，司延锁正在往状元箱中塞干粮水囊。
宗门拮据，像样的储物法器就不会放在庶务司了，他自己倒是有块品像一般的玉坠，但是内部空间狭小，两人三个月的口粮和水囊都没全部塞进去，于是换洗衣物和剩下一小部分口粮就只能使劲往箱子里装了。
“下了山呐，处处都是开销，如果带的盘缠不够了，就找个招财钱庄领一枚斩鬼钱，可以预支个三百两雪花银以备不时之需，以柳仙子的境界降服一头小妖小怪应该不是难事”司延锁絮絮叨叨，长辈叮嘱晚辈出远门一样事无巨细:“要是碰到打不过的千万不要硬刚，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林青锋心里有些触动，母亲走的早，族人对于自己这个庶子向来没有好脸色，为数不多的那些对自己好的人也在那场大火中化为了焦炭。
“婆婆妈妈，好了没。”柳仙一身墨绿长裙，斜背一卷画轴，即使带着帷帽，那诱人身段走到哪都是焦点。
司延锁领着林青锋和柳月梢到门口:“怎么回乡柳仙子必定是熟门熟路，只是莫要太过沾染因果，一些不好出面的事你两可以商量好后，由身为武夫的林师弟出面，不然师尊闭关处那一盏盏烧钱的还愿灯就是前车之鉴。”
林青锋愣了一下:“走着去?”
司延锁以拳击掌叹息道:“若是你俩自己有钱可以去做渡船，师门提倡节俭，但也不反对奢靡。”
柳月梢白了一眼，率先转身离开，祖山之中无甚美景皆是黄石怪松，可若真是青山秀水，看久了也会腻，还是家乡来的有人味。
紧跟着柳月梢的林青锋步伐沉稳，脚力绵长，柳月梢有些疑惑:“你又没有开渠引水，尚未洗髓伐骨，以寻常人的筋骨能追上我的步伐?”
林青锋理一本正经说假话道:“司延师兄给了我神行符，但是不保证什么时候会失效。”
柳月梢抚额:“司延师兄的符箓你也敢用，你不知道外门弟子刘迦曾经用师兄的穿墙符被卡在墙里吗？”
“怎么救出来的？”
柳月梢有些恼:“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司延师兄的符很不靠谱，虽然符箓没问题，可其中蕴含的灵气太少，就像那艘浮空渡船随时会坠落一般。”
林青锋看向远处，一艘形如画坊的浮空渡船正在缓缓前行:“刘迦师兄带我坐浮空渡船可没说千剑山有这么拮据。”
柳月梢皱眉叹气:“那会你天赋看上去卓绝，属于千剑山志在必得之人，那点钱算什么，这要放在平时，楚师兄和朱师姐出门为了省钱都不坐渡船，清一色的御剑，实力不济的就如同你我这般以双脚周游。”
两两无言，只是一人带路一人跟随，沿途冰雪消融，春分已过清明将至。
柳月梢家乡在蜀地边界达州，家中还算富裕，比起寻常百姓可谓没有钱财之忧，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据说家中堂兄患病，寻遍名医无数也是枉然，寄到千剑山的信件中提到让远嫁的女儿若是有空就回来准备后事。
柳月梢以平日省吃俭下来的钱带了一张玉斧符，只要是妖邪作祟，定然可以用符箓驱之，剑修主杀伐，让他们驱邪治病，委实难为他们了。
只是买了玉斧符，就没多余的钱乘坐渡船了，所幸两人都不是矫情的主，一路上日夜兼程用了三日就到了达州。
脸色有些憔悴的林青锋在达州的界碑旁取下状元箱后一屁股坐了下来:“遗国都没什么作乱的妖物精魅？咱走了一路这么顺遂?”
柳月梢回头:“大夏遗国别的不多，就是剑修多，只要你露头，就是一剑下去，戳死了就当自己没控制好力道，没戳死就往斩鬼钱里一丢，你要是妖魔鬼怪，你敢露头吗？”
林青锋喝了一大口水，外头日晒三竿，身边杨柳一般的弱女子偏偏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这就是修道之人不畏寒暑，无需酣眠了，人生三万天，去掉儿时老年和睡觉，又能剩下多少时间？光是一个无需酣眠就超越了无数凡夫俗子。
所以境界低下未能打熬魂魄的武夫除了体魄坚韧之外是远远比不上修道之人的。
柳月梢取出一个贝壳递过去交代道:“等到了我家我不方便时时刻刻出面，你以我家下人的身份替我去看看我堂兄具体什么情况。”
林青锋接过贝壳点头，随即闭上眼睛小憩一会，这贝壳生前为雌雄一对，死后经过仙家处理能同步传音，这样随身携带柳月梢就能听到林青锋附近的声音。
达州娄山村离着县城不远，村中以养殖乌骨鸡富裕的柳家近日出了个怪事，那柳家平日里由家中亲眷运送乌骨鸡到县城售卖，半年前一位柳家直系弟子售卖完乌骨鸡后回家便一病不起，寻遍名医也无济于事。
茶摊上，以状元箱顶部蒙着的油布遮阳少年听的津津有味，由于柳家大张旗鼓急着寻医，这事也没想着瞒着村里人，家中子弟得怪病的事就在村里面传了出来。
那清瘦的说书先生看茶摊外围游学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出手阔绰，点了好些糕点凉菜，却不知道给自己几文赏钱，太不上道了。
说书先生随便说了几个桥段，便收拢折扇下了逐客令:“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除了那外乡人其余本地村民纷纷散去，这说书先生他们太了解了，肯定是要吊一下外地人的胃口，只是断人财路不太好，这位说书先生能不能靠嘴皮子功夫赚点小钱，就看那位外乡人年轻人灵不灵光了。
林青锋神色自若，也不追问说书先生后面到底如何，只是自顾自吃着凉菜糕点羡煞说书先生。
假装要走的说书先生见那年轻人无动于衷，只得绕了酒肆一圈回到那年轻外乡人桌子前，老人厚着脸皮坐下，强忍着嘴馋不咽口水道:“这位小兄弟仪表堂堂，此次回乡可是探亲？”
林青锋点头如捣蒜:“老先生好眼力，不如猜猜我去哪家探亲？”
老人眼珠一转欲擒故纵道:“公子莫不是柳家故旧？告辞告辞！”
林青锋连忙起身单手拉住说书先生:“老先生别忙着走，能与小子说说此事的来龙去脉吗？”
老人面带难色。
林青锋另一只手再搭老人手腕，感受到腕上压手的铜钱，说书先生心里乐开了花，这赏钱不就来了嘛。
老人缓缓坐下，先笼袖将铜钱收入袖中，随后取过筷子腆着脸吃起桌上的冷菜:“老夫读过书，平日里除了说书会帮衬着写货单，那柳家亲眷外出送货归来时老夫就帮着对过货单。”
林青锋一脸原来如此:“看来小子还是幸运的，老先生请讲。”
这回老人挺直了腰杆，吃凉菜也不觉得心虚了。
“话说那柳家亲眷柳英杰四十来岁，正是当打之年，我是亲眼目睹啊，人高马大双目炯炯有神，阳气十足，可老夫在对货单时，只见那十日前出门运货时八尺有余体重百八十斤的汉子竟然骨瘦如柴，躺在担架上被抬着送去求医了。”
林青锋一脸震惊:“染上重疾了？”
老人喝了口茶压低嗓音神神秘秘道:“寻医无果，怕是中邪了！”
林青锋捋起袖子，露出白白净净的小臂，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老先生，实不相瞒，我家女主人是柳家远嫁幺女，听说家中堂弟得了不治之症，就差我来看看具体情况。”
老人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柳家人远亲，那这位兄台不直接去柳家询问即可？还要来我这边听故事?”
林青锋一笑:“多方面打听嘛，到时候对症下药即可，小二结账！”
“老夫曾受过柳家恩惠。”说书先生一把拽住就要离去的林青锋郑重说道:“如若是中邪，定然在那随行货物中，老夫在对账时需要看到货物再勾写物名，有一只草绳捆绑固定的瓷器散发出腐臭味！”
林青锋眼睛一亮:“多谢先生告知，小子这就去一探究竟。”
背着状元箱的林青锋回到租住的驿站与柳月梢碰面。
眉如柳叶身段纤弱的女子捧着画轴挂在床头，林青锋一直怀疑画轴中藏有一柄飞剑，可有一次见到柳月梢亲手展开画轴却是未藏飞剑，这就让林青锋百思不得其解了，只是自己目前不好多问。
柳月梢一边思考一边说道:“要不然你先去柳家库房看看那老先生说的瓷器在不在，若是感受到妖气异样，能带回来就带回来，带不回来就毁了那瓷器，我会在你身后压阵。”
柳家所在村庄地处偏远，便是足迹遍及神州大陆的驱魔修行之人都及少来这，至少柳月梢进村时并未感受到有其余修行之人，所以一旦有邪祟就很棘手。
入夜，两人更换夜行衣一前一后前往柳家库房，柳月梢熟门熟路，乡下小镇多是数十年不带变化，库房重地安排的数位家丁对这两人来说形同虚设。
两人联袂进入库房，这里面除了成贯的铜钱和少量叠放整齐的银元宝，剩下的就是摆在桌上的瓷器，那位说书先生描述的草绳捆绑的瓷器赫然就在桌上。
靠近查看瓷器并无任何异样，却有淡淡腐臭不知从何处散发而来，柳月梢端起瓷瓶，手中剑气鼓荡，虽不如读书人的浩然正气和佛家金光护持，驱散一般的邪祟气息绰绰有余，可柳月梢收拢剑气后，那瓷瓶仍旧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分毫未减。
林青锋灵光一现，将那打着死结的麻绳从瓶口取下，柳月梢立刻明白林青锋的意思，她取过瓷瓶再闻，腐臭气息已然淡寡不少。
再看林青锋嗅了嗅将那系着死结的麻绳，顿时捂着鼻子面露厌恶，原来那腐臭就是从这死结麻绳上散发出来的！
寻常的吊死鬼找替身，以生前束脖吊绳为载体，在那凡夫俗子体弱多病时趁虚而入，以幻术诱使目标将绳子携带在身边，持续吸收目标的精气神。
既然已经找到症结所在，两人决定第二日看过堂弟询问柳家更多细节后再做定夺，于是便撤出了此地。
翌日，柳家正门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位头戴幂篱的柔弱女子身段高挑，身穿一袭群青长袍斜背一幅三尺画轴。
身边落后半步的年轻人相貌不凡，内穿劲装短打，外罩青衫长袍，俨然一副家丁兼护卫的模样。
睡眼惺忪的门房上前询问，那青衫年轻人说是找常伯的，门房一听是找自家管家的，便不敢怠慢进去通报，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古稀之年的管家出来后揉了揉眼，有些不可置信，随后热情迎接两人:“小姐可算回来了，再晚一点怕是只能在灵前敬香了。”
头戴幂篱的柳月梢重新将黑纱垂下:“常伯，哥哥他到底碰到什么事情了，为何会得如此怪病。”
清瘦管家唉声叹气:“小姐你先去正堂歇息片刻，老爷和夫人外出访医去了，大少爷和二少爷也出去了，老奴去安排人上点茶水点心再与小姐细说。”
两人走入正堂，林青锋低声询问:“司延师兄不是说要你尽量少沾染因果吗？有什么事尽量让我这个武夫来处理。”
柳月梢点头，随手以指腹在锃亮的茶几上一抹，葱根一般纤长的手指戳在林青锋眼前，指腹上居然有一层厚厚的灰！
“你没有开渠引水，就没有灵气的支撑，寻常障眼法对你来说就是真实景像，我这个家其实已经是个破败废墟了。”柳月梢有些神色凝重，家中出了如此大事，居然还有人假借柳家名义给自己写求援信，怕是有人在幕后谋划。
下一刻，以柳月梢指腹蹭过的地方为圆心，锃亮明净的家具开始现出原形，转瞬间二人所处位置皆是积灰的破败家具，蛛网遍布。
林青锋毛骨悚然:“那刚才的门房和常伯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