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的路,是一条被鲜血浸透的血路,蜿蜒在黑风口的崇山峻岭间,每一步踏下去,都能感觉到脚下泥土地里渗出的温热粘稠。
倭寇的脚步声如擂鼓般砸在身后,混杂着狼犬的狂吠,尖厉得刺破耳膜,仿佛要将这片山林的寂静撕碎。机枪嘶吼着吐出火舌,子弹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呼啸着从耳边擦过——打在枯枝上,溅起细碎的木屑,带着焦糊的气息飘散;打在冻土上,崩出浑浊的泥点,混着未化的残雪四处飞溅;打在人的身上,便是一声沉闷的钝响,随即有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在湿滑的山路上晕开一片又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转瞬又被寒风冻成暗褐色的痂。陈念槐死死咬着牙,牙关紧得咯咯作响,左手死死捂着胳膊上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汩汩往外涌,染红了半条衣袖,黏腻地贴在皮肉上,每跑一步,都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狠狠扎着骨头,疼得他眼前发黑,金星乱迸。他不敢放慢脚步,只能紧紧盯着队长的背影,那道挺拔的身影在暮色里如同标杆,脚下的山路崎岖湿滑,积雪融化后汇成的泥水,混着战友们滴落的血珠,在地面上汇成一道道蜿蜒的红痕,像是大地裂开的伤口,淌着永不干涸的血泪。
中州国的队伍早已溃不成军,惨状不忍卒睹。有人被炮弹炸断了双腿,惨白的骨茬刺破皮肉露在外面,倒在泥泞里凄厉地哀嚎,伸手想要抓住战友的衣角,却只捞到一片虚空,最后被追上来的倭寇刺刀穿透胸膛,浑浊的眼睛里还凝着未散的恐惧,嘴角溢出的血沫染红了胸前的军装;有人抱着炸药包,嘶吼着冲向敌群,嘶哑的呐喊震得山谷回响,还没靠近据点的碉楼,就被密集的子弹打成了筛子,鲜血溅在雪地上,晕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那抹红比漫山的映山红还要浓烈;更有年轻的队员,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枪都握不稳,被队长一把推到树后,自己却迎着子弹扑了上去,身体瞬间被打得千疮百孔,壮烈地倒在了血泊之中,那双还带着稚气的眼睛,到死都圆睁着望向落霞镇的方向。队员们的身影在暮色里踉跄摇晃,一个个衣衫褴褛,浑身挂彩。有人断了胳膊,用布条胡乱缠了几圈,断臂耷拉在肩头,随着奔跑的动作晃荡,每晃一下,脸上就闪过一丝剧痛;有人腿上中了弹,咬着牙拄着步枪前行,枪托在泥地里戳出一个个深坑,每迈出一步,裤管里就渗出一股暗红,在身后拖出长长的血线;队长的肩头被打穿了一个血洞,鲜血浸透了军装,在寒风里凝成冰碴,冻得他肩头僵硬,可他依旧挺直着脊梁,嘶哑地喊着:“快!往密林里钻!进了林子,狗日的就追不上了!”
身后的枪声渐渐稀疏,最后彻底沉寂,可那股带着血腥味的恐惧,却像毒蛇一般缠在每个人的心头,挥之不去。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密林的浓荫将他们的身影彻底吞没,直到再也听不见倭寇的叫嚣,直到肺腑里的空气都灼痛了喉咙,众人才踉跄着停下脚步,一个个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此起彼伏,震落了枝头的残雪,雪沫簌簌落下,沾在他们汗湿的额头上,带来刺骨的凉意。
夕阳已经西斜,余晖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片片破碎的血渍。陈念槐拄着磨得雪亮的大刀,刀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映着落日的余晖,闪着冷冽的光。他缓缓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冻硬的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目光扫过身边寥寥无几的战友。曾经生龙活虎的百人大队,如今只剩下十几个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绝望,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沉默得可怕,只有胸口剧烈的起伏,证明着他们还活着。
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开得如火如荼,艳红的花瓣在晚风里轻轻摇曳,像是无数双泣血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山风掠过,花瓣簌簌飘落,落在战友们的肩头,落在凝结的血洼里,那抹红,红得刺眼,红得悲壮。陈念槐的眼眶猛地红了,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眼眶,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泥土上,碎成了无数瓣。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个布包——不知何时,布包已经被鲜血浸透,粗糙的碎布蹭着胸口的旧疤,那疤痕是去年掩护乡亲撤退时留下的,此刻像是被火灼烧一般,疼得钻心。
他小心翼翼地将布包放在面前的泥土上,又用指尖掬起一把湿润的泥土,轻轻培在上面。那是临行前,落霞镇的乡亲们塞给他的,里面包着一把故乡的黄土,还有半块没吃完的麦饼。那泥土里,似乎还残留着老槐树的气息,残留着落霞镇乡亲们的体温,残留着那些逝去的灵魂的呐喊。春风拂过,林子里的枯枝败叶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亡魂在低声呜咽,又像是在诉说着未尽的仇恨。
远处的落霞镇方向,隐约传来倭寇的欢呼声,那声音尖利而刺耳,像针一样扎进每个人的心里,疼得人喘不过气。陈念槐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大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青筋暴起如虬龙。刀刃上的寒光,在暮色里闪着冷冽的光,映着他眼底燃不尽的怒火。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片被血色染红的天际,望向落霞镇的方向。那里有焦黑的老槐树,有乡亲们未凉的尸骨,有倭寇肆虐的铁蹄,有被烧毁的房屋,有被践踏的庄稼。他知道,今天的失利不是结束。只要这把刀还在,只要这口气还在,只要这片土地上还有一寸未被践踏的山河,他们就一定会再打回来。
队长强撑着站起身,每动一下,肩头的血洞就渗出一股鲜血,顺着脊背往下淌,在地面积成一小洼。他从背包里摸出最后一小包草药和几卷发黄的布条,草药是进山前采的,带着淡淡的苦涩味,布条已经洗得发白。额角滚下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都把伤口露出来,能动弹的帮衬着点。”话音未落,他便先走到断了胳膊的队员身边,用烧过的刀尖挑开包扎的布条。腐肉和布条粘连在一起,一扯就是钻心的疼,那队员闷哼一声,死死咬住一根树枝,额上青筋暴起,脸色惨白如纸,愣是没哭出声,只是浑身都在发抖,牙齿咬得树枝咯吱作响。
陈念槐咬着牙,将胳膊上的伤口凑到夕阳下,伤口外翻着,皮肉已经发紫。他用刀尖刮去血痂旁的烂肉,刀尖划过皮肉的触感清晰无比,疼得他浑身抽搐,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几乎要晕厥过去,眼前的光影都在旋转。他从怀里掏出半截干净的布条,那是母亲临行前缝在他衣襟里的,正要包扎,却瞥见旁边一个年轻队员腿上的伤口已经化脓,白花花的脓水混着血水往外淌,蛆虫在血肉里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他喉头一阵发紧,胃里翻江倒海,猛地转过头干呕了几声,却还是咬着牙撕下自己的衣角,用火折子燎过消毒,蘸着融化的雪水,一点点帮那队员清理伤口。年轻队员疼得浑身痉挛,身子蜷缩成一团,却死死攥着陈念槐的衣角,指节发白,眼泪混着汗水滚落,打湿了陈念槐的手背。
夜幕降临,密林里寒气刺骨,风穿过枝叶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女人的哭泣。队员们捡来枯枝败叶,拢起一小堆篝火,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映着一张张苍白而坚毅的脸。没人说话,只有火苗“噼啪”作响,偶尔爆出几点火星,和旁边传来的压抑的痛哼声,在寂静的林子里回荡,传得很远很远。陈念槐靠在树干上,树干冰冷的寒意透过衣衫渗进骨头里,他看着篝火旁一张张苍白的脸,看着队员们互相包扎的手,那些手都布满伤痕,有的缺了手指,有的结满厚茧,却稳得惊人,动作轻柔而专注。队长将最后一点草药敷在陈念槐的胳膊上,草药的苦涩味弥漫在鼻间,他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伤好些,我们就去联络山外的乡亲,总能凑出一支队伍来。”
陈念槐望着跳动的火苗,火苗舔舐着枯枝,映得他眼底一片通红。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怀里的布包,那粗糙的触感,像是爷爷的手掌,又像是老槐树的树皮,带着故乡的温度。篝火的光映在他眼底,那里的怒火,已经烧成了燎原的星火,灼灼燃烧,永不熄灭。
密林深处,夕阳西沉,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染上了一层猩红的血色。那轮巨大而浑圆的落日,宛如一颗燃烧殆尽的火球,缓缓地向着远方的山峦坠去,直至消失不见。随着夜幕逐渐降临,四周的光线也变得愈发昏暗,原本清晰可见的群山此刻竟如同被泼洒了浓墨一般,模糊不清,给人一种神秘莫测之感。
然而,就在这片黑暗与寂静之中,有一群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他们身形疲惫、遍体鳞伤,但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坚定不屈的光芒。这些人就像是一棵棵深深扎根于绝境中的古老槐树,任凭狂风骤雨如何肆虐,依然稳稳地矗立在原地。尽管他们的枝干已经被无情的风暴摧残得断裂破碎,但他们的根系却始终牢牢地抓住身下的泥土,不肯轻易放弃。
这群英勇果敢、毫不畏惧的战士们静静地伫立于此,犹如一座座沉默不语却又坚不可摧的雕像一般庄严肃穆。他们清楚明白,尽管此刻面临着无数艰难险阻与困境挑战,但只要内心深处始终怀有那一丝渺茫但永不磨灭的希望之火,并持之以恒地奋勇拼搏进取到底,那么终究会有一日能亲眼见证到属于他们的辉煌胜利时刻降临世间!届时,灿烂夺目的阳光必将再度洒满广袤无垠的大地,彻底驱散尽一切笼罩其上的阴云密布以及无尽黑暗;与此同时,那些被他们誓死扞卫守护住的美好家园,亦将重新绽放出蓬勃旺盛且充满活力朝气的生命光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