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独有偶,就在郝昭在共县挡住了曹彰摧枯拉朽般的猛攻之时,位于颍川郡东北门户的鄢陵县,一场同样惨烈、关乎汉魏攻守的攻防战,也已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鄢陵县,这座自周初便已存在的古老城邑,历经春秋战国的烽火与秦汉的更迭,先后为韩、魏、秦、汉等国所有,待刘秀重建汉朝后,隶属于豫州颍川郡。
但是在共县一战后,曹丕割让颍川、汝南二郡,汉魏两国在便以鄢陵作为豫州颍川郡与兖州陈留郡的分界,是汉军扼守颍川、屏障雒阳的东北门户,也是魏军南下的跳板。
此次法正督豫、兖二州,南下汝阴与夏侯渊对抗,而坚守颍川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安西将军、山南府副统帅霍峻的肩上。
霍峻,他不像魏延那般锋芒毕露,也不似马超般勇冠三军。
但这位自刘表麾下归顺,随刘瑁南征北战数十载的老将,以其沉稳厚重、精善防守而着称,南阳之战时便大破满宠、乐进,后又东征江东、南平交州,战功赫赫,深得刘瑁信任。
因此当法正率领主力南下汝阴后,霍峻便遵照法正的吩咐,固守鄢陵,加固城防,以防魏军突袭。
然而,此时霍峻面对的同样是如今的魏国外姓武将中功居第一的名将,张合以及魏国重臣满宠,此二人又岂是易与之辈?
张合奉曹丕之命,担任豫兖都督,主持豫兖二州与汉军的交锋,法正大军南下的消息自然瞒不住他,因此在确认法正主力尽数南下汝阴后,张合便率大军直奔鄢陵而来。
而此时,坐镇陈留郡尉氏的,正是被法正击败的安西将军满宠与豫州刺史贾逵。
不过由于豫兖二州并没有明显的交界,二州之间皆为平原,因此当张合合兵满宠,挥师从陈留杀奔鄢陵之时,进军极快,气势汹汹。
此刻,鄢陵城头之上,赤黑色的汉军龙旗在猎猎寒风中狂舞,旗帜下,是密密麻麻、严阵以待的汉军士卒。
城垛上,堆满了磨盘大小的礌石和削尖的滚木,箭楼里,弓弩手早已引弦待发,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汗水和一种大战将至的肃杀气息。
“将军,魏军势大,倍于我军,且张合用兵,素以稳健应变闻名,非等闲之辈。我军仅有数千守军,恐难以抵挡其攻势……”
霍峻麾下副将,如今已然官居杂号将军的泠苞望着城外那黑压压的魏军营帐,脸上写满了忧虑。
霍峻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城墙上略显紧张的士卒,脸上却露出一丝沉稳的笑意,拍了拍泠苞的肩膀。
“黎桑莫忧。这是攻城,不是平原交锋,我等据城而守,占尽地利人和。张合与满宠兵员虽多,却是客军远来,我等以逸待劳,城坚粮足,何惧之有?”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将士耳中,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我说不怕他们,原因有三!”
说着,霍峻轻轻竖起了手指,笑着道。
“其一,颍川乃豫州门户,雒阳屏障,有孔明坐镇雒阳,总揽粮草军需,岂会坐视鄢陵陷入重围?一旦战事不利,孔明必遣精兵出旋门关,袭扰其后,断其粮道!
其二,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张合虽有两万之众,然其中新募之卒不在少数,就算合并了满宠麾下残兵也不足为据,而我等麾下将士皆乃益州老卒,骁勇善战!
鄢陵城墙经我等数月加固,更是早已固若金汤,粮草军械储备充足,足以支撑数月之久!倚城坚守,以我精锐之师,对抗疲惫之敌,胜算极大!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霍峻的目光投向北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陛下已亲率大军,横扫河内,兵锋直指邺城!邺城乃曹魏根本,一旦有失,魏国冀、兖、青、徐四州都将不稳!张合坐镇豫兖,岂能不知?
因此,我等只需沉着应对,坚守城池,拖延时日,待陛下大军攻进冀州,张合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与我等在此地拖延!”
“传令下去!”
霍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各部加固城防,清空城外一切可供敌军利用之物,坚壁清野!告诉兄弟们,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我霍峻定与兄弟们共进退!”
“喏!”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与将军共进退!”
早在刘瑁正式开战之前,霍峻便已未雨绸缪,将鄢陵周边的百姓尽数迁入城中,又将粮食以及相关的守城物资尽数集中到了鄢陵。
又命张翼领兵驻守许县,卓膺驻守长社,与鄢陵互为犄角,隔着洧水遥相呼应。同时,一封加急信鸽早已飞往雒阳,将此地情况详细禀报给了坐镇中枢的诸葛亮。
城内各处要道,也都埋设了大量的水缸,日夜有人监听,以防魏军挖掘地道。
在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又派出骁将吴兰,率领千余精锐骑兵,游弋在鄢陵城外,不断袭扰魏军的斥候和粮队,迟滞其进军速度,尽可能地为城内争取多一分准备时间。
数日后,张合与满宠率两万大军抵达鄢陵城下,只见城墙巍峨,角楼林立,城头守军旗帜整齐,盔甲鲜明,城外壕沟深邃,鹿角密布,森然有序。
即便是张合与满宠这两位素以稳重和应变着称的名将,在观察了鄢陵的城防后,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此城守将是谁?观其布防,颇有章法,绝非庸碌之辈!”
张合转头看向满宠,神情严肃。
“回禀都督,据探马回报,守将乃是前陷阵府统帅,现山南府副统帅,安西将军霍峻。曾在南阳以少胜多,击退末将与乐进将军的联军,后又参与平定江东、交州之战,战功卓着。”
满宠躬身回答道,显然已经对汉军在豫州的布局了如指掌。
“哦?竟是此人!”
张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显然已经想起了霍峻的赫赫战功。
“怪不得如此严密。不过,南阳之兵岂能与如今的魏军精锐相提并论?霍峻虽能,我张合亦非浪得虚名!传令下去,各部安营扎寨,构筑工事,明日卯时,准时攻城!我要看看,是他霍峻的城坚,还是我张合的刀利!”
“喏!”
次日清晨,鄢陵城下,天色刚蒙蒙亮,凄厉的号角声便划破了鄢陵城外的宁静……
“杀!”
在震天的鼓声中,两万魏军从四面八方朝着鄢陵城墙汹涌扑来。
数十架巨大的投石车被推到阵前,在魏军工兵的操作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随即,磨盘大小的石块便被抛上天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向鄢陵城头!
“轰隆!”
“轰!”
巨石落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城墙剧烈地震动着,坚硬的城砖被砸得粉碎,有不幸被直接命中的汉军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砸成一滩肉泥。
与此同时,城外旷野上,吴兰率领的汉军骑兵与满宠所领,负责掩护侧翼的魏军骑兵也展开了激烈的厮杀,虽然规模不大,却惨烈异常……
然而,魏军虽猛,霍峻的战功同样没有水分。
“轰隆!”
“啊!”
无数巨大的石块从鄢陵城头抛射而出,狠狠地砸在了魏军士卒的身上,将他们碾的骨断筋折,当场毙命。
而后,当魏军前锋踏入弓箭射程时,霍峻猛地挥下令:“放箭!”
“嗡!”
城头之上,数千名汉军弓弩手同时松开了弓弦。密集的箭矢如同乌云般腾空而起,遮天蔽日,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呼啸着向城下冲锋的魏军覆盖!
“举盾!冲!冲上去!不要停!”
魏军的军官们嘶吼着,挥舞着兵器,驱赶着士兵冒着箭雨继续向前。士兵们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木盾或蒙着皮革的藤牌,试图抵挡那夺命的箭雨。
“笃!”
“笃!”
“笃!”
无数箭矢狠狠砸在魏军士卒的盾牌之上,发出阵阵脆响,不时有箭矢穿透盾牌,射入后面的士兵体内。
“噗!”
“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不断响起,冲在最前面的魏军士兵即便有盾牌相抗,依旧如同被狂风扫过的麦浪,成片成片地倒下。
“冲!爬上去!快!”
在付出数百人的伤亡后,魏军的先头部队终于冲到了鄢陵城下。还未等他们喘口气,更加猛烈的打击便从天而降!
“滚木!礌石!扔下去!”
城头上的汉军士兵在泠苞的号令下,两人合力,或者三五人一起,奋力将早已准备好的巨大滚木和沉重礌石推下城墙。
“轰!”
沉重的巨石带着巨大的动能呼啸而下,狠狠砸在刚刚搭上城墙的云梯上。
“咔嚓!”
一声脆响,云梯被巨石砸碎,正在攀爬的魏军士兵惨叫着跌落下去,不少人骨断筋折,血肉模糊,当场毙命!
“冲车!撞门!”
在弓箭手和刀盾兵的掩护下,数架包裹着厚厚铁皮的巨大冲车,在数十名魏军士兵的奋力推动下,朝着鄢陵的城门狠狠撞去!
“咚!”
“咚!”
“咚!”
沉重的撞击声一次次响起,厚重的城门发出痛苦的呻吟,门板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撞开。
城门后的汉军士兵用尽全身力气,用巨大的木桩死死顶住城门,城头上的汉军则将更多的滚木礌石扔向冲车,试图将其摧毁。
“火油罐!点火!扔!”
就在魏军士兵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地爬上云梯,试图登上城墙的瞬间,霍峻再次下达了命令。
早已准备好的陶罐被点燃,冒着黑烟,被汉军士兵奋力投向城下。
“轰!”
“轰!”
“轰!”
陶罐碎裂,里面粘稠的火油泼洒而出,遇到火星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焰迅速蔓延开来,将木制的云梯和城下的木质冲车狠狠吞噬!
“啊!”
“不要啊!”
“好痛啊!”
熊熊烈火瞬间燃起,将试图攀爬城墙的魏军吞噬,惨叫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都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被火焰包裹的士兵如同恶鬼般在地上翻滚、挣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
熊熊燃烧的火焰形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暂时阻断了魏军的攻势。
然而,魏军的攻势并未停止,在张合的命令下,后续的士兵踏过同伴的尸体和仍在燃烧的火焰,继续向城墙发起冲击,不断有魏军士兵突破重重阻碍,爬上城头。
激烈的白刃战瞬间爆发!
城墙上狭窄的空间内,双方士兵短兵相接,展开了最原始、最残酷的厮杀!
汉军士兵手持长枪,将试图爬上来的魏军击下城墙,魏军士兵则挥舞着环首刀,与汉军绞杀在一起。
汉军士兵虽然人数处于劣势,但依托女墙和有利地形,一次又一次地将冲上城头的魏军挡了下去,城墙边缘,不断有士兵惨叫着坠落,重重地摔在下面堆积如山的尸体上……
激战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魏军发动了数轮猛攻,却始终无法在鄢陵城头站稳脚跟,更别说打开城门。
城墙下,魏军的尸体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鲜血汇聚成溪流,将地面染成了暗红色。伤兵的呻吟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场面惨不忍睹。
张合在后方看得眉头紧锁,脸色铁青,苦苦思索着破城之策。
显然,霍峻的防守比他预想的还要顽强,汉军的抵抗意志更是超乎想象的坚决。接下来的战斗,恐怕要陷入更加残酷的消耗战了……
“都督,霍峻防守严密,我军强攻伤亡实在太大,不如暂缓攻势,徐图良策?”
张合摇了摇头,盯着城墙上依旧屹立不倒的汉军龙旗,眯起了眼睛。
“不行!法正主力已南下汝阴,妙才未必能支撑太久。若汝阴失守,则淮南危矣!我等必须尽快拿下鄢陵,或可逼迫法正回师救援!”
说到这里,他忧虑地望了一眼北方的天空,接着道:“况且雒阳的诸葛孔明可不是只会运送粮草的庸才,而是使用连环计助刘瑁拿下江东的绝世谋臣!时间,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
“那我们?”
张合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传令下去!从各营挑选悍不畏死的精锐死士三百人!让他们换上普通士卒的衣甲,混入明日进攻南门的队伍之中!
其余三门,继续佯攻,将霍峻的主力兵马和注意力都吸引过去!我们的必杀一击,就放在南门!告诉那些死士,只要能夺下南门,赏千金,官升三级!”
“喏!”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鄢陵战场染上了一层悲壮的血色,战斗,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