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军给自己点了根烟，平静地说道：“我是不是可以把你这话里的意思理解为，他们三个是叛徒？”
王衿伶望着他，笑着说道：“我家里人最早找上的是程浪，背叛是一种瘟疫，当他们在背德的路上不再形单影只时，他们就已经在自己的道德法庭上原谅自己了，出卖，也就信手拈来。”
程军沉默着，这让王衿伶觉得有些讶异，说道：“我以为你会很愤怒，现在看来，是早有预料了？”
“算是吧。”程军掸了掸烟灰，说道：“当一件事怎么做都不顺的时候，要么撞鬼了，要么有人当鬼，比鬼还鬼。
现在是什么意思，王凯为了把我们头上的黑锅按实，甚至不惜让程家人绑架自己的女儿？”
“我不知道，所以你是可怜人，我更是可怜人。”王衿伶意味莫明地笑着，说道：“我一路都很配合你们，就是因为我弄不清楚，你们的行动到底是得到了王凯的授意，还是另有打算。”
“怪不得，程浪说是每天都看着你这个人质，其实是一直在看着我。”
程军叼着烟的手伸出一根小拇指，挠了挠眉头，说道：“你不像一个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很不普通。”
“活在这种家庭里，多少是会有点早熟的。”
程军问道：“为什么想单独跟我聊？”
“因为我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
王衿伶是个极会把握人心，更会蛊惑人心的妖女，在这一辈子，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一个擅长让人相信的女孩，总是无往不利，依靠这点特长在这个危险的家庭里生存，直到今天。
没有人知道这天，她和程军说了些什么，她对所有人都缄口不言，似乎这是一次耻辱的失败，因为她没有能像往常那样说服眼前的人。
她还年轻，了解人性，所了解的却也只是人之多面中的其一，而且她已经被绑架三天，并不知道外面这段时间望海的风起云涌。
当王衿伶通过令人心折的嗓音和语气把真假参半的话术摆在程军面前时，还是出现了让她意想不到的变数。
李泽，带着手下出现在了烂尾楼的楼层之中，动作谨慎，却是被程军安装的监控拍了个正着。
“我最近一直在反思，想我到底是做错啥事儿了，要遭这么大报应。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本来就跟你们这些人玩不起，谁都不该信。”程军踩灭了烟，无比平静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跟你爹不一样，现在这么一聊，看来祸害果然只能教出祸害。”
程军拽起王衿伶，捏着她的脖颈走出房门，直愣愣地站在李泽面前，展开了对峙。
李泽在望海的恐怖名声是实打实拼出来的，光是站在那里，就让程军不自觉的紧绷。
他表面依然平静，说道：“我发现你们这种人真的很有意思，人质在我手上，你们不跟我谈条件，反而让人开车去撞我的女儿。
你们是笃定我不会撕票，还是相信我家那三个不成器的兄弟能把我看住？”
李泽脸色很难看，心思算是被道破了，在他原本的设想里，这程家几个男人里，只有程军骨头最硬，把他解决了，那程家就是一盘散沙，不攻自破。
所以这绑架的罪名，必须死死扣在程军头上，算好了一切，可就是没算好，这程军胆子那么大，心思那么缜密，竟然先想办法把那三兄弟支走，假绑架变成了真威胁。
李泽说道：“有事可以商量，你要钱要地都可以，我们各退一步，人马上就从程村撤出来，到时候你可以打电话确认，确认完你再放人。”
程军突然笑了起来，他不得不承认，在王家的手段面前他显得太天真，太无力，但他不傻，那些贪婪的鬣狗能退就一定还能进，做了这些事，程家还能得个善终吗？
李泽也笑了，他误读了这个笑容的意思，以为这是个积极的信号，趁热打铁道：“你女儿受的也是挫伤，没有伤及性命，连伤残都算不上。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平淡地说道：“但大勇伤重不治了。”
王衿伶听在耳边，心中顿感危险。
下一刻，程军手上骤然用力，狠掐她纤细的脖子，脸色却依然平静，嘴里念念有词道：“大勇死了，我女儿在路上被一个醉汉撞倒，王凯放出话来，如果我不放人，他就杀我全家。
杀我，全家，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吗！”
程军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语气也变得愈加凶暴：“王凯是爱你的，他很害怕失去你，所以他要杀我全家，我就要杀他的。”
“我也要让他尝尝。肝肠寸断的滋味！”
毫无疑问，眼前这个看似一直平静理智的男人，其实早就疯了。他认定王凯生下来、教出来的是个祸害，又兴许是压抑的太久，他所有的涵养和理智，全部在穷途末路时转化为一种难以抵抗的疯狂。
王衿伶的呼吸急促，白皙的脸蛋不自然涨红起来，他竟要生生掐死一个女孩。
像是要说服自己，他喃喃自语地道：“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王衿伶错看了他，他也错看了王衿伶。
本该束缚着她那双巧手的麻绳不知何时断开，只是被她主动攥着，制造出了仍然被捆住的假象。
还没等程军反应过来，一把匕首就已经送入了他咽喉。
一个重量级胜过她不知几何的男人被轻易放倒在地上，捂着那把刀，瞪大眼睛，无比震惊又无比绝望。
这不是王衿伶第一次杀人，以前她躲在幕后，无数次指挥别人举起屠刀，毫不留情，冷血残酷。杀人不分手段，不分唆使他人还是亲自动手，都是一样的恶事罢了。
——她本来是如此认为的，当利刃送入别人脖颈时，那股粘腻的触感激得她浑身一颤，挣脱扼喉以后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又变得恍恍惚惚，无意识地擦着手上的血。
这一举动惊呆了所有人，连杀人不眨眼的李泽都被吓住了，眼前这个大小姐突然变得陌生了。
王衿伶望着在地上扭曲挣扎的程军，边擦着手边喘口气，说道：“我是要收买你，可没想过要骗你。”
此时程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怨毒。
王衿伶不可挽回地杀了他，却并不把他当敌人，嘶哑的嗓音说道：“我们都是疯子、可怜虫，只不过我要更疯一点。”
她看着这个男人挣扎到失去力气，停止呼吸的整个过程，心里忽然觉得悲哀，不为程军，为自己，也为那个男孩。
王衿伶不想杀他，杀他也没有意义，只是人性着实给她上了一课。不禁让人想到，程军是陈庭汉有血缘关系的亲族，这件事过后，她是不是就注定和这个男孩分道扬镳了？
甚至，他会不会因此恨自己？
现在的她从不认为自己对陈庭汉之间发展出了什么爱情，是什么至死不渝，可如果不是，当她想起这种可能性时，心底翻涌而起的那种莫名的情绪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不，王衿伶不能允许那样的情况发生。
他只能是自己的。
李泽快步小跑过来，把一件干净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关切地道：“大小姐，您没事吧？”
王衿伶抬起头来，望着李泽，没有丝毫受惊的样子，冷漠地说道：“料理干净。”
“我知道，我知道，绝对干净，我们的手段您放心。”
“我不放心。”王衿伶说道：“我知道有个警察咬着你们，帮我解决掉。”
李泽稍显犹豫，说道：“杀了？”
“不。”王衿伶意味深长地说道：“他不是喜欢查案，喜欢保护弱者吗？这里就有一个惨遭绑架的可怜女孩儿，需要他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