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举一的话像根淬了冰的针，精准刺破他维持多年的体面，直扎进心底最隐秘的那块痛处
那块被六年光阴和无数功绩反复打磨，却始终捂不热的晋升死角。
六年前他接下这个职位时，头发里还没这么多白丝，手下的年轻人也还只是跟着他学看现场的毛头小子。
可现在呢？徒弟成了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当年拎着文件袋的下属去了省厅当参谋，唯独他，还守着这间办公室，守着“屡立奇功”的虚名，像头被拴在磨盘上的老黄牛，看着别人踩着自己耕耘的土地步步高升。
42岁的生日刚过没多久，吹蜡烛时他还在心里算，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前半生他总信奉“实干出成绩”，穿着警服跑遍了市里的大街小巷，蹲守过城中村的臭水沟，也在暴雨夜里打捞过证物，他以为勋章会说话，案件会替他争取机会。
两本“二等功”证书那三个烫金的字曾是他的骄傲，如今却像两枚生锈的勋章。
这六年来，走马灯似的换了三任局长。
上一任徐局长退休时拍着他的肩说“嘉俊啊，太轴了”，他才猛然惊醒。
职场不是案发现场，光靠证据链走不通，还得会看领导的眼色，会说顺耳的话。
自那以后，他开始学着在汇报工作时先夸夸上司的决策，在饭局上主动替领导挡酒，可骨子里的执拗还在，那些“捧臭脚”的事做得总有些生硬，晋升的消息也依旧遥遥无期。
韩嘉俊猛地回过神来，心里的烦躁几乎要溢出来。
徐举一这话，分明是看穿了他的急切，是在拿捏他的软肋。
可他不能露怯。审讯还没开始，要是被嫌疑人看出了心思，接下来的问话只会更被动。
韩嘉俊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的情绪压下去，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嘲讽的笑：
“我的前程就不劳徐总关心了，何况，我只是邀请徐总去局里协助调查，为的就是早日破案，又怎么会挨处分呢？”
他刻意加重了“协助调查”四个字，目光锐利地盯着徐举一，试图用气场压制对方。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从徐举一眼里发现那一瞬间的慌乱不是假的，徐举一的镇定太反常了，这种反常让他更加确定，对方心里一定藏着事。
陆子安早两天被铐去市局时，韩嘉俊留给陆子安的印象非常不好，因此，徐举一对韩嘉俊充满着戒备之心。
徐举一眼神里的不满毫不掩饰，像韩嘉俊这样一上来就带着审问的姿态，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若是对方愿意坐下来好好谈，他或许还能耐心说几句，可现在，看着韩嘉俊那副“我吃定你”的样子，他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
徐举一抬眼，语气冷了几分：
“难道韩队的破案手段一直以来都凭着‘想破案’的心思，就能定人的罪？”
韩嘉俊脸色一沉，他没想到徐举一这么油盐不进，甚至当面否自己引以为傲的功绩，心里冷哼了一声。
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从徐举一嘴里挖出线索，要么就只能看着这个案子陷入僵局。
韩嘉俊站起身抬了抬下巴，声音冷得像冰：
“请吧，徐总。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徐举一眯了眯眼，往前倾了倾，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韩队，明人不做暗事，你亲自过来问话，我作为公民，知无不言，从刚才到现在，也一直全力配合调查。
这一点，你身边的李助理都看在眼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韩嘉俊身后攥着记录本的小李，话锋陡然转厉：
“在这里能说清的事，你非要拉我去局里，集团上百号人等着我签发文件，项目进度卡一天就是几十万的损失，你这不是调查，是在干扰企业正常运营。
更重要的是……你没有出示任何正式传唤手续，连个传唤证的影子都没有。
今天你要是非要带我走，我可以配合，但我敢保证，半小时内，集团律师团队就会把投诉材料递到督察队，告你程序违法、滥用职权。”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重，眼神里没有半分怯意：
“这不是心虚威胁，是善意提醒。韩队在警队待了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清楚，程序正义要是破了例，你手里的案子再有理，也站不住脚。”
韩嘉俊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当然知道企业法务的厉害。
去年有个同事查经济案，没走正规手续就封了对方公司账户，结果被对方律师缠了大半年，最后警告处分下来，晋升名额直接泡了汤。
徐举一说的是实话，真要闹到督察队，他没传唤证这事儿，轻则写检讨，重则记过，好不容易靠最近几个案子攒下的好感，全得打水漂。
可箭已经在弦上了。
杨局让自己过来传唤这个徐举一的，有老大授意撑腰，我怕个毛线啊！
要是现在被徐举一两句话吓退，不仅案子推进不下去，在杨局眼里，他就是个连点担当都没有的软蛋。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推荐提拔？
韩嘉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犹疑。
风险和机会从来都是绑在一起的，杨局既然敢让他来，就肯定有兜底的办法。
徐举一这小子看着硬气，说不定就是外强中干，想靠律师吓住自己。
带回局里，再上点手段，只要能从他嘴里挖出点线索，到时候杨局一句话，督察队那边自然会不了了之。
想通这一层，韩嘉俊脸上的犹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不耐烦的轻蔑：
“看你年纪轻轻，废话倒不少。少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跟我回局里一趟，走！”
徐举一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再争辩也没用，韩嘉俊这是铁了心要赌一把。
他站起身，理了理西装外套的褶皱，昂首挺胸地朝着办公室大门走去，脊背挺得笔直，不能有半分被“押解”的狼狈。
韩嘉俊和小李紧随其后，刚走出门口，一道身影就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一直守在外面的侧田洋子，看到徐举一出来，眼神里满是焦急，刚要开口询问，就被徐举一先一步打断。
“洋子，现在立刻通知法务部。”
徐举一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让他们准备好材料，直接向督察部门投诉这位韩嘉俊队长。
理由是，在没有正规传唤手续、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的情况下，无理要求我配合调查，干扰企业正常经营。”
侧田洋子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点头：
“我马上办！”
她掏出手机，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眼神里闪过一丝厉色，朝着韩嘉俊的方向看了一眼。
韩嘉俊听到这话，脚步顿了顿，心里莫名窜起一股火，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现在不是跟他们逞口舌之快的时候，只要把徐举一带回局里，一切都还有转机。他咬了咬牙，朝着电梯口抬了抬下巴：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