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了吵嚷的外甥，厉北寒立刻反锁了游戏房的门，深吸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登入了游戏。
他必须立刻见到她，解释清楚。
数据流加载完毕，他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很快就在不远处一个僻静的长椅上找到了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熟悉身影。
她抱着膝盖，肩膀微微耸动。
厉北寒快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放柔了声音呼唤：“洛洛。”
听到他的声音，云洛曦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有抬头，反而把脸埋得更深，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
“洛洛，看着我。”厉北寒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力量，“刚才那个人不是我。”
云洛曦终于缓缓抬起头。
那张瓷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世界的不对劲？”
“不对劲？什么不对劲？寒哥哥，你到底在说什么？”
“那些淘汰的练习生，你能联系上她们么？或者，你试着给其他朋友打过电话吗？”
云洛曦眼神有些茫然：“淘汰了当然就离开训练基地了啊……打电话？”她想了想，“我们进入训练基地后，手机都是统一保管的，很少能用。而且大家训练都很忙，没什么时间联系外面……”
她的回答完全符合游戏Npc的设定逻辑，没有任何破绽。
“你还记得进入训练基地之前的事情吗？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在哪里上学？”
这是什么问题？
她当然……
有些记忆突然闪现可很快便消失，头开始痛，刺眼的灯光一闪而过，她听见了一阵争吵的声音……
“你叫云洛曦，你妈妈是苏念星，星烬科技的创始人之一。”
云洛曦眼神微微呆滞。
「bUG出现，立刻清除。」
电子音很快消失，云洛曦眼神闪了一下，又恢复了方才的表情。
这异常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寒哥哥，你刚刚说了什么？”
厉北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刚才不是错觉。
在他说出那两个名字的时候，她的眼神骤然失焦，变得空洞茫然，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灵魂。
这个游戏，或者说，控制这个游戏的人，设置了某种限制。
一旦触及她的真实姓名和她母亲的名字，就会触发某种“保护机制”，干扰她的认知，甚至可能……强行清除或覆盖这段信息。
他看着她全然不知、依旧沉浸在“被分手”悲伤中的模样，一股寒意夹杂着滔天怒火从心底窜起。
云颉！他竟敢做到如此地步！
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囚禁在虚拟牢笼中，连知晓自己是谁的权利都被剥夺。
“没什么，”他放缓了声音，抬手，用指腹温柔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动作带着珍视，“你的手机在身上吗？”
云洛曦平静摇头，好像放假三天，节目组不把手机还给她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样。
厉北寒拿出自己的手机，“你任意拨通一个你记得的电话号码。”
云洛曦很自然接过，拨通了她自己的电话。
可手机里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她迷茫地看向厉北寒，“我记错号码了？”
“你打报警电话。”
她按下三个烂熟于心的数字，依旧没听到任何声音。
“不可能……”
云洛曦怔怔地看着毫无反应的手机屏幕，不死心地又按了几次，甚至尝试拨打急救电话和火警电话，结果依旧是一片死寂。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所有的电话……都没有声音。”
厉北寒握住她微微发凉的手，引导着她的视线，投向不远处那座依旧播放着欢快音乐的旋转木马。
“洛洛，仔细看那里。记住现在正在玩的那几个人。”
云洛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努力记下了木马上那几个游客的衣着和样貌特征。
二十分钟后，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们……他们怎么又上去了？”她指着和二十分钟前一模一样的面孔，声音发颤。
人数，位置、表情……全都一样！
就连外面站着的人和位置都一模一样！
尽管《星途秘典》的全息拟真技术达到了惊人的高度，甚至在味觉、嗅觉、触觉等感官模拟上都近乎以假乱真，但再完美的建模和世界构建依然存在局限性。
为节省运算资源和简化设计，许多背景元素和普通Npc的行为模式是预设且循环的。
也就说明，这个游戏世界并非一个真正无限运行的动态世界。
这种重复对于沉浸在主线剧情中的玩家和Npc或许不易察觉，但对于像厉北寒这样带着审视目光的观察者，就是一个明显的破绽。
“因为这里的一切，包括你看到的、听到的、接触到的……都是被设定好的程序。”
“这不是真实的世界。”
云洛曦的呼吸猛地一窒，她下意识地摇头，想要否认这个荒谬的说法。
“不……不可能……如果这里是假的，那我是什么？我的记忆，我的感情，我的一切……难道也都是假的吗？”
“不，你是真的，洛洛。”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的感受，你的喜怒哀乐，都是真实的。只是有人偷走了你真实的记忆，把你困在了这个虚拟的牢笼里。”
头痛欲裂！
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
厉北寒还在说着什么，可云洛曦什么都听不见，眼前一黑，倒在了厉北寒怀里。
等再次睁开眼，云洛曦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
窗外依旧是那片璀璨的夜景。
记忆回笼，游乐场里的对话，无法接通的电话，循环往复的Npc，还有厉北寒那句石破天惊的“这不是真实的世界”……所有信息碎片在她脑海中冲撞，刺痛后是一种深深的茫然。
“醒了？”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云洛曦猛地看过去，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你……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干涩，“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厉北寒看着她眼中的防备，心脏处泛起绵密的疼。
他放轻脚步走进来，却没有靠得太近，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给予她足够的安全距离。
“我是厉北寒。”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说出了真实的名字，“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这里是一个名为《星途秘典》的全息游戏世界。而你，是被人为清除记忆后，困在这里的真人。”
“星图秘典……”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头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些试图冲破束缚的记忆碎片让她脸色发白，“我不记得……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没关系，我会帮你，一点点想起来。别怕，洛洛，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带你离开这里。”
云洛曦怔怔地望着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
“我们去吃饭吧，我做了你喜欢吃的东西。”
在她昏睡的这三个小时，他早就把她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和习惯查得一清二楚。
剥壳的虾仁，海胆炒饭，配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花胶竹笙汤，这些都是她喜欢吃的。
厉北寒把网上教程牢记脑子里，并在游戏里复刻了出来。
云洛曦看着桌上摆盘精致的菜肴，眼神有些恍惚。
如果有什么能唤醒人类丢失的记忆，那就是帮她重新寻回。
厉北寒带着她去了“她”初中、高中读书的学校。
这里的建模，据他调查，是基于她母亲苏念星记忆中她们生活的城市构建的，许多场景都保留了真实的影子。
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看着操场上奔跑的虚拟身影，听着教室里传出的朗朗书声，云洛曦的眼神偶尔会闪过一丝恍惚。
“这里……感觉好熟悉。”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斑驳的墙壁，“我好像……在这里罚站过？”
厉北寒心中一动，握紧了她的手，“也许是的。你可能在这里度过了你的少年时代。”
他又带她去了她“家”附近的老街，那里有她记忆中的甜品店。
“芒果班戟，喜欢吗？”
“喜欢。”
云洛曦脱口而出，自己也愣了一瞬。
芒果班戟是什么？她吃过吗？
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神偶尔放空，厉北寒知道，自己的方法也许真的能让她想起什么。
安静的角落里，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脸上，他忍不住在她微蹙的眉心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不用着急，我会一直陪着你。”
根据他得到的资料分析，‘意识沉浸’状态下，如果强行从外部中断连接，可能会对使用者的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唯一相对安全的唤醒方式，是使用最高权限的‘管理员密钥’，在游戏内触发特定的‘唤醒程序’，让意识主动脱离。
而管理员密钥在云颉手里，他拿不到。
如果不是担心云颉可能会狗急跳墙伤害到她，他一定会直接报警，把他送进去。
他牵着她，走过她家门口。
最后，他带她去了那家医院——她母亲苏念星临终前住的那家医院。
花园里，阳光正好，花香馥郁，许多病人和家属在散步，一切看起来宁静而祥和。
一切都很熟悉。
然而，云洛曦的脚步却越来越慢，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
她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花园中央的长椅，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眉头紧锁，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这里……”云洛曦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这里……好难受。心口……好疼。”
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为什么……会想哭？”
他知道，这里是她母亲最后停留的地方，是刻骨铭心的悲伤所在，即使记忆被封锁，身体和情感却依旧留存着那份深刻的烙印。
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大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无声地给予安慰。
“想哭就哭出来，”他低声道。
云洛曦在他怀里，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料，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他的衬衫。
她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哭，只是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疼痛、还有无边无际的悲伤，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好像，在这里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厉北寒紧紧抱着她，一下下拍着她的背。
回到车上，云洛曦依旧沉默着，将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望着窗外看似真实却终究虚幻的城市光影，眼神空洞迷茫。
厉北寒伸出手，将她轻轻揽入自己怀中，让她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
“别想了，洛洛。”
云洛曦没有挣扎，顺从地依偎着他，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她哭了。
细碎的呜咽声低低地传了出来。
他低下头，吻轻柔地落在她的发顶，然后是光洁的额头，接着是湿润的眼睫，尝到了咸涩的泪水的味道。
最后，他的唇覆上了她微微颤抖的、冰凉的唇瓣。
这个吻起初是温柔而怜惜的，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但云洛曦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迷茫和心痛都发泄出来，她开始笨拙而热烈地回应他，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他不再克制，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另一只手将她抱了过来，放在腿上，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唇齿交缠间，带着泪水的咸涩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炽热，在密闭的车厢里弥漫开来。
肆意又疯狂的吻，无关欲望，更像是一种确认，她想确认他的存在，确认他在这个虚幻世界里是唯一的真实。
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肺里的空气几乎被耗尽，厉北寒才勉强松开她。
“寒哥哥……”云洛曦沙哑的声音里藏着一丝恐惧，“你会离开我吗？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突然就不见了？”
“不会。”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深邃的眼眸对上她忐忑的双眼，“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回到真实的世界，让你重新拥有属于你的人生。”
他捧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揩去她脸颊上的泪痕，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记住，我爱你，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