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
叶无坷现在身上还有两个官职,辽北道府卸任之后,他还是鸿胪寺卿,也是廷尉府的千办。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叶无坷已经不可能再回廷尉府任职了。
他身上保留着一个千办的职位,更多时候像是一种荣誉。
荣誉这种事向来都是相对的。
他保留着廷尉府千办是他的荣誉,他保留着廷尉府千办也是廷尉府的荣誉。
目前谁也看不出陛下会让他去哪儿,是暂时休息还是又火速派到下一个地方去任职。
叶无坷就好像是一个能工巧匠造出来的木头人,上满了发条之后就一直在干活。
他从离开无事村算起到现在也没有真正的休息过,短短几年时间几乎已经走遍了大江南北。
陛下没有明确的旨意,也没有让叶无坷急着归京。
所以叶无坷就在冀州暂时停下来,他想看看这个吴撼吾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虽然他和高清澄对吴撼吾扮演什么角色已有猜测,可这个人绝非那么肤浅简单。
叶无坷更好奇的是吴婶儿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怎么能有这样恶毒狠厉的孙子。
等审问了几天之后叶无坷才明白,这样的人和是谁的孙子没有关系。
吴撼吾有一种天生的恶,不管他是什么身份这种恶都不会消失。
他在生活之中一直扮演着一个至纯至孝的人,一个读书到有些刻板的人。
他不善言辞,不喜交流,和街坊四邻保持着礼貌客气但就是不亲近。
但街坊四邻对他的评价都不低,或许是百善孝为先这句话对一个人的判断确实影响巨大。
此时此刻在牢间里,吴撼吾依然没有一点醒悟之心。
他甚至没有害怕。
有的人在被抓住之后会不停的忏悔,痛苦流泪,这种人骨子里也是恶的,但他们怕死。
他们的悔改是在怕死之下的表演。
吴撼吾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不悔改也不怕死。
刑罚对于他来说没有意义,他甚至在接受廷尉府刑罚的时候能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当他受到肉身折磨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些......兴奋。
所以连对他执行刑罚的廷尉都觉得有点恶心。
这样的人,叶无坷是不大愿意让高清澄一直接触的。
所以作为名副其实的千办大人,叶无坷又暂时肩负起了审问吴撼吾的重任。
对于这个人很多人都好奇,所以在审问他的时候曹懒等人也都在场。
大概连曹懒都觉得,很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还能看到这么极致纯粹的恶。
“不必麻烦了。”
吴撼吾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对于鲜血他好像有一种近乎于变态的喜欢。
不管是别人流血还是他自己流血,他都会一直盯着看。
“我就算不承认一切罪名,但我承认的那些也足以让我死上几百次。”
他抬头看向叶无坷:“你不必费尽心机的想问我什么,你把罪名列一个单子出来照着念,我愿意认下的我会点头,我不愿意认下的我会不回应。”
叶无坷忽然发现了一个真相。
当一个人恶到这么纯粹的时候,好像也是没有什么破绽可言的。
“算了。”
就在吴撼吾说完刚才的话之后他又摇了摇头:“你们也查不明白,在我家厨房的米缸下边有一个密室。”
“密室被我毁掉了,但也只是填死,你把我家厨房拆了,地基挖开,里边的东西应该还能挖出来。”
“在里边找到两个账本之后你就明白这些年我做了些什么......所以今天你就省省吧。”
他说:“如果你觉得我这样是对抗审问,是桀骜不驯,那你可以让廷尉继续对我用刑。”
叶无坷微微皱眉。
吴撼吾道:“人人都是罪人,人人都是审判者,所以人杀人,总是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他看着叶无坷笑:“你是以审判者的身份再审判我,而我杀人的时候也是以审判者的身份在审判他们。”
他似乎还有点期盼,期盼着叶无坷据理反驳他。
比如,叶无坷说过说你残害的那些女子她们有什么罪?
他马上就会把他杀害那些女子的经过详细说出来,再剖析那些女人的心理。
可叶无坷不说,不问,只是看着他变态一样的自言自语。
所以吴撼吾有些遗憾:“你是名满天下的叶千办,你难道真的什么都不想问?”
叶无坷这次回答了。
他说:“想问来着,可是怕你恶心到我。”
吴撼吾笑了:“果然是这样。”
叶无坷:“你这样的人,连招供都可能把自己说兴奋了,所以我不打算给你这个机会。”
吴撼吾一脸的无趣:“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其实你听听也挺好的。”
见叶无坷又不说话了,吴撼吾有些艰难的抬起手指向门外:“你不问,我知道你是想尽快结案,你想尽快给长安城里那个大人物找一个替死鬼。”
“你和所有人都一样,不能让天下人看清楚那坐在宰相高位上的人才是真的魔鬼,你们只需要一个魔鬼,不是徐绩就好。”
叶无坷道:“这你倒是想错了,你认为你可以替徐绩顶罪?”
吴撼吾:“难道你们不是这么想的?难道徐绩不是这么安排的?我也是在被你们抓住之前才醒悟,我这些年的顺风顺水不过是徐绩送来的风水罢了。”
“徐绩必定早早就明白剑阁阁主在我手里,没有他的话剑阁的人也不会这么多年对阁主下落不闻不问。”
“他确实比我聪明,这一点我一定要承认,所以我想去长安,一是见见陛下,二是见见徐绩。”
叶无坷:“陛下你见不到了,徐绩你一定会见到。”
吴撼吾:“你们胆子这么小?连皇帝都不敢让我见到?”
叶无坷:“徐绩你也不是活着能见到。”
吴撼吾:“你什么意思?”
叶无坷道:“徐绩该是什么罪就一定是什么罪,按天下民心未必需要他自己认罪。”
吴撼吾懂了。
“如此说来我倒是反应有些大了啊。”
吴撼吾说:“看来人真的不能冲动,一冲动就会犯错,老太太死的时候我醒悟到自己是别人的挡箭牌,马上就想带着她去长安......”
他摇摇头:“不去好了,不去的话你们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我。”
叶无坷:“说的在理。”
吴撼吾:“你倒是有点特别,你看起来对我没有那么大恨意。”
叶无坷:“可能是因为我看的比较长远。”
吴撼吾:“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无坷:“因为你是个死人了。”
吴撼吾笑了:“我以为像你这样的正义使者,在抓到我这样的罪恶之徒后,总得有一番慷慨陈词才对。”
叶无坷:“小说里的事怎么能当真,一般抓住你这样的哪有心思慷慨陈词,都是能抽空打一顿就打一顿,能尽快判决就尽快判决。”
吴撼吾:“和我想的不一样,我还准备好怎么和你们辩论了呢。”
叶无坷:“那你确实想的不少。”
吴撼吾:“我现在可以说一下我准备怎么辩驳你们吗?”
叶无坷摇头:“不想听。”
吴撼吾:“你应该听,我觉得对于人性我剖析的还算深刻。”
叶无坷:“剖你的时候我自己领悟吧。”
他问:“对了,刚才打你的时候你好像有点兴奋?”
吴撼吾:“抱歉啊,不想被你看出来的,可忍不住,说兴奋不准确,是爽,你大概不能理解,也感受不到这有多爽。”
他笑呵呵的对叶无坷说道:“就像你说的,打得越狠我越爽,打的人越多我越爽,我还愿意被人看着我爽。”
“叶千办要不要试试?你只要能感受一次,以后你就会迷恋这种感觉。”
叶无坷:“我就不试了,但你好事将近。”
吴撼吾:“我?好事将近?”
他问叶无坷:“怎么说?”
叶无坷:“你在挨打的时候都能兴奋,打你的人越多你越兴奋,我都这么说了,你还不明白?”
吴撼吾笑了:“那我可真是要谢谢你。”
叶无坷起身:“到时候见。”
说完拉门走了出去。
吴撼吾在他身后喊:“有空的话再来找我聊聊,每个人都该有发表对这个世界看法的权利,每个人也都该有对这个世界留下遗言的权利。”
叶无坷:“等你兴奋的时候说。”
回了一句话的时候,叶无坷已经走到院子里了。
曹懒他们此前就有些恶心的受不了,出门在院子里等着叶无坷呢。
他看向叶无坷:“这种人没有什么审问的必要了,在他身上浪费时间都是一件恶心事。”
方弃拙:“他提到他祖母的时候怎么能一点愧疚都没有?”
几个人对视一眼,话题到这就戛然而止。
他们连议论这个人都不想议论了,提到这个名字好像嘴都脏了。
出门之前曹懒问叶无坷:“你答应他什么了?听起来他很高兴。”
叶无坷:“让他高兴的事。”
回到住处,叶无坷看到高清澄正在院子里练功。
她好像也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踏踏实实的练功了,自从做了都廷尉后她的时间比以前更不够用。
“朵公主已经回长安了?”
叶无坷问。
高清澄点了点头:“一早我送他们出城,这会儿应该已经在百里之外了。”
叶无坷:“小辫儿他......”
高清澄:“朵公主带他一起回长安,他在长安会恢复的更好些。”
叶无坷嗯了一声。
高清澄问:“你和小辫儿关系很好很好?”
叶无坷:“如果有一个朋友,他觉得自己会被爹娘打死也愿意为你冒险,那你怎么能和他不好呢?”
高清澄说:“他爹娘是不会打死他的。”
叶无坷:“那你是没见过他爹娘。”
高清澄笑了笑。
叶无坷突然侧头看向高清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高清澄:“就简单的意思。”
叶无坷:“我觉得一点儿都不简单。”
高清澄:“等你回长安看到他好没好的时候,你问他自己。”
叶无坷眼睛眯起来:“此处有疑问。”
高清澄笑着摇了摇头。
“吴撼吾怎么说?”
她问。
叶无坷明显觉得高清澄是在转移话题。
但他还是认真回答了高清澄的话:“我已经不在乎他怎么说了,但我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这个惊喜很快就到了。
从第二天开始,冀州城里的大街小巷就贴满了告示。
关于吴撼吾的罪行很快就传扬出去,冀州城内人人都知道了。
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每个人说起来都恨的牙根儿痒痒。
几天后,冀州城内敲锣打鼓。
官府请百姓们有空的都到冀州城南那大片空地上来,官府的人说要在这公审吴撼吾。
有空的确实都来了。
这里聚集的人可能超过了十万,密密麻麻的根本看不到头。
然后。
没有公审。
只有宣判。
官府宣读了吴撼吾的所有罪名,然后宣判他就在今日凌迟。
在至少十万人面前被凌迟。
一开始人们还害怕看到这种场面,可后来就不一样了。
吴撼吾这种恶人,被割下来一片肉就引来百姓们一阵欢呼。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叶无坷站在近处看着吴撼吾那几乎都要裂开的眼神,用吴撼吾的语气问了他一声。
“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