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熏香袅袅。
却驱不散那,几乎凝成实质的肃穆。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紫袍朱衣,如静默的林木。
他们的目光,或明或暗,皆聚焦于殿中那道青衫身影之上——白夜天。
他方才的四句话,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象陡生!
“咚——”
似有无形的洪钟大吕被敲响。
恢弘浩大的道音并非源于耳膜,而是直接震荡在所有人的神魂深处。
响彻这象征着,天下权柄核心的金銮宝殿!
紧接着,殿外虚空之中,竟隐隐传来朗朗读书声。
初时如溪流潺潺,转瞬便汇成江海,浩浩荡荡。
仿佛有无数莘莘学子跨越时空,在此诵念圣贤篇章。
与此同时,圣贤殿方向,道道模糊却气息苍古的先贤虚影显化而出。
虽看不清面容,但那历经岁月沉淀的智慧与浩然之意。
却如日月悬空,清晰可感。
道道纯白无瑕、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自无尽虚空垂落。
如丝如缕,又如瀑布奔流。
尽数萦绕于白夜天周身,将他衬得宛如圣贤临世!
“百圣共鸣!文道气运认可!”
不知是谁失声低呼,打破了那令人心悸的寂静。
满殿皆惊!
百官失色!
一张张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面孔,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
文气引动圣贤显化,这是多少大儒皓首穷经亦不可得的殊荣!
就连高居龙椅之上的乾帝杨盘,冕旒十二串白玉珠帘之后。
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也骤然亮起,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帝袍下的手指悄然收紧,抓住了冰冷的龙首扶手。
然而,引发这一切的白夜天,面色却依旧平和。
周身萦绕的浩然之气,殿内殿外的惊天异象,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静立原地,青衫磊落。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待那异象余韵稍减,他方从容不迫,再次开口。
声音清越,继续阐述自身之论。
“陛下,儒者,不止有教民、育民之德,更有上奉人君之责。”
他微微躬身,仪态无可挑剔。
“当躬身以奉君,以修‘内圣外王’之道。”
“内圣者,修德于身,诚意正心,格物致知,进而教化万民,使仁义礼智信深入人心,天下归心如百川赴海;
外王者,持戈于手,明法令,整武备,震慑不臣,犁庭扫穴,令四海八荒莫敢不服,皆来朝拜。”
他言语间,似有经纬天地之志在流淌。
“圣王之道,在于德刑并施,宽猛相济。”
“心怀仁义以治内,如春风化雨;手握利刃以御外,似秋霜肃杀。”
“如此,则江山永固,社稷长安,可开万世之太平!”
这番言论,层层递进,直指帝王术之核心。
深深契合了杨盘心中,那日益膨胀的抱负。
他近年来励精图治,整顿吏治是“内圣”。
而暗中支持造化道研究巨舟战舰,所图便是那“外王”之功。
开疆拓土,甚至……
白夜天此言,可谓精准地搔到了他内心最深处,那不可示人的野望。
杨盘深深地看着台下那气质温润如玉,却语出如雷霆霹雳的年轻学子。
冕旒下的目光,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彩。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瞬间压下了大殿中所有的杂音。
“白夜天,你所言,深得朕心。”
微微一顿,帝王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却不知,这御外之利刃,依你所见,当如何铸就?”
“嗡——”
百官心头剧震,几乎能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
帝王于金殿之上,垂询一学子具体国策。
这可是本朝立国以来,历次殿试从未有过之殊遇!
洪玄机立于文官首位,眼帘微垂,面色古井无波,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塑。
唯有那自然垂落的手指,在袖中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白夜天再次躬身,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陛下,学生以为,天下武者,聚则成众,散则为民。”
“乃是一股庞大无匹,却始终游离于朝廷规制之外的力量。”
他目光扫过殿内那些气息沉凝的武将,和某些深藏不露的文臣,继续道:
“若放任自流,则匹夫持武,易生祸端,为乱地方,甚而结党营私,尾大不掉。”
“若能收归国用,加以引导约束,则可成擎天之柱,护国神盾。”
“臣建议!”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开创历史的激昂。
“设立一卫,直属于陛下,名曰‘锦衣卫’!”
“锦衣卫可监察天下武者,登记造册,厘清源流。”
“有功者赏,赐予名位资源;有罪者惩,明正典刑;不法者缉,追捕格杀勿论!”
“如此,既能肃清江湖隐患,防患于未然。”
“又能将这股桀骜力量纳为朝廷所用,化害为利。”
“长此以往,天下武者将尽入彀中,悉归王化,则可保我大乾江山永固,国运永昌!”
说话间,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所描绘的宏图伟业之中,情绪激荡,气血随之勃发。
无意间,一缕气息逸散而出。
“轰!”
一股刚正、堂皇、霸烈的拳意,虽只如惊鸿一瞥,一闪而逝。
却让整个金殿的温度,仿佛骤然升高!
那气息如烈日当空,浩大磅礴,清晰地昭示着——练髓大宗师之境!
而且绝非初入,乃是根基无比扎实,气血充盈澎湃。
距离那肉身神通、人仙之下的武圣之境。
仅有一步之遥的巅峰大宗师!
第一排,洪玄机那始终如同冰封湖面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他记得此子。
玉京白家之后,于琼玉书院求学。
素以文采扬名,从未听闻有武道在身。
没想到,竟是隐藏得如此之深?
不仅如此,这“锦衣卫”之策……其心可诛!
金殿之上,余音似仍绕梁。
那“为万世开太平”的宏愿,与“内圣外王”的帝皇之道。
如同冰与火的交织,在白夜天温润平和的外表下,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反差。
文能引动百圣共鸣,武已臻至练髓宗师巅峰!
更遑论那“锦衣卫”之策,直指帝王心术。
将天下武者视为可收编、可利用的刀锋。
其心思之缜密,格局之宏大,魄力之惊人,令人心折,亦令人心寒。
龙椅上,乾帝杨盘冕旒下的目光。
已从最初的欣赏,化为一种深沉的审视与灼热。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
那细微而规律的“笃笃”声,在寂静的大殿中,仿佛敲在每一位臣子的心头。
计算着得失,权衡着利弊。
……
殿试之后第三日,清晨。
玉京城,宣德门外。
晨曦微露,却已驱不散此地汇聚的人潮。
士子百姓,商贾走卒,皆翘首以盼。
目光灼灼地投向那面,即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朱红金边皇榜。
“铛——!”
锣声清越,一队盔明甲亮的御林军护卫着礼部官员,将那卷沉重的黄帛高高悬挂。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无数道目光如同扫描般,急切地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墨字名字上搜寻。
下一刻,寂静被彻底打破。
“白夜天!状元!是白夜天!”
“果真被他夺了魁首!”
“百圣共鸣,状元及第,实至名归啊!”
“……”
惊呼声、赞叹声、倒吸冷气声、以及难以掩饰的嫉妒低语,汇成一片喧腾的海洋。
榜首那“白夜天”三字,在春日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人眼花。
这位在殿试之上引动百圣共鸣,提出惊世“锦衣卫”之策的玉京学子。
果真被陛下钦点为今科状元!
状元及第!
这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
一日之间便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玉京的大街小巷,并且向着整个大乾疆域辐射而去。
茶馆酒肆,勾栏瓦舍。
人人都在议论着,横空出世的白状元。
说书人更是口沫横飞。
将他在金殿之上“舌战群儒”、“引动百圣”、“献策得君”的事迹,编成了跌宕起伏的段子。
引得听众如痴如醉。
白夜天之名,一时风头无两,如日中天。
……
翌日,清晨。
宫门次第洞开,沉重的声响仿佛历史的车轮在滚动。
钟鼓齐鸣,庄严肃穆。
白夜天身着崭新的大红状元袍,头戴乌纱进士巾,腰束玉带。
于内侍恭敬的引导下,缓步穿过重重宫阙。
再次踏入那,象征着天下权力核心的金銮殿。
依旧是文武列班,依旧是天子高坐。
只是此番,他不再是待考的学子,而是新科魁首。
即将正式踏入这,大乾朝堂的权力中心。
他步履从容,身形挺拔如岳,面上带着温润浅淡的笑意。
仿佛春日融雪,暖阳拂面,令人见之忘俗。
然而,那双清亮温润的眸子扫过两侧百官时,既不显倨傲,亦无半分初入者的怯懦。
唯有洞察世事的平静,以及一种深藏于骨子里的自信。
但凡修为精深如洪玄机者,却能隐隐感知到。
在那温文尔雅、人畜无害的表象之下。
一股如潜渊之龙般深沉内敛的气血与意志,正静静蛰伏,引而不发,却更显危险。
“臣,白夜天,叩谢陛下隆恩。”
他依礼参拜,声音清越平和,举止仪态无可挑剔。
仿佛天生便属于这权力之巅。
龙椅上,乾帝杨盘的目光穿透冕旒,落在下方那抹鲜艳的红色身影上。
带着审视,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灼热。
“白爱卿平身。”
杨盘的声音恢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回荡于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你殿试所言‘锦衣卫’一事,朕思之再三,深觉乃固国安邦之良策,于国于民,大有裨益。”
他微微前倾身体,无形的压力笼罩全场。
“此事既由你提出,脉络构想,你最是清晰。”
“朕,欲以此事委于爱卿,着你全权筹建锦衣卫,暂领指挥使之职。”
“官居四品,直隶于朕,一应所需,可直奏天听。”
他目光如炬,紧紧锁定白夜天。
“你,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响起一片,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抽气声。
众臣虽早有预料,但亲耳听闻陛下将如此重要的权柄。
一个独立于朝廷现有体系之外,直属于皇帝,拥有监察天下武者之权的可怕机构。
授予一个初入朝堂、毫无根基的新科状元。
依旧让众多老臣心中震动,面色变幻。
一道道目光,惊疑、揣测、忌惮、审视,尽数聚焦于那袭红衣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