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后的发现，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头，让万俟泽对林辰的看法产生了微妙而深刻的改变。
那个标记，那些烟头，以及林辰仓惶离去的背影，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
他不再认为林辰仅仅是一个需要怜悯的弱者。
在那副怯懦的外表下，可能隐藏着惊人的观察力和一份孤注一掷的勇气，只是被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恐惧所压制。
【大佬，您打算怎么做？直接去找林辰摊牌吗？】花小千问道。
“不。”万俟泽否定了这个提议。
贸然摊牌风险太大。
如果林辰确实知道什么，他的恐惧是真实的，任何过于直接的方式都可能吓到他，甚至可能给他带来危险。如果自己的猜测有误，则更会打草惊蛇。
他需要一种更温和、更自然的方式，来确认林辰的意图，并尝试建立起初步的、小心翼翼的信任。
机会就出现在几天后。
公社组织社员们上山砍伐一批过冬用的柴火。这是一项重体力活，男女老少齐上阵，山脚下顿时热闹起来。
万俟泽体力好，干活利索，很快就砍够了自己份内的柴火，捆扎得结结实实。他直起腰，抹了把汗，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
很快，他看到了林辰。
此时他正对着一棵碗口粗的枯树较劲。
斧头对他来说似乎太重了，抡起来十分吃力，落点也不准，砍了半天，只在树干上留下几道浅痕，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珠，脸色发白。
旁边几个同样来砍柴的半大小子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发出毫不掩饰的哄笑声。
林辰咬着下唇，对嘲笑声充耳不闻，只是更加用力地挥着斧头，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儿，却因为体力不支，一下劈空，斧头差点脱手，整个人也跟着踉跄了一下，显得更加狼狈。
哄笑声更大了。
万俟泽眉头微蹙，迈步走了过去。
他的到来让那几个哄笑的小子收敛了些，但眼神里依旧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万俟泽没理会他们，直接走到林辰面前。
林辰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头，看到是韩泽，脸上瞬间闪过慌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下意识地把笨重的斧头往身后藏了藏，好像这样就能掩盖自己的无能。
“不是这样用的。”万俟泽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他伸出手，“斧头给我。”
林辰愣了一下，看着韩泽伸出的手，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斧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怯生生地递了过去。
万俟泽接过斧头，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调整了一下握姿。然后，他侧身站定，目光落在树干上，手臂肌肉瞬间绷紧，腰腹发力，斧头划出一道干净利落的弧线——
“笃！”
一声闷响，斧刃精准地劈入之前林辰砍出的缺口深处，木屑飞溅。紧接着，又是势大力沉、角度精准的几下，那棵枯树便“咔嚓”一声，从中断裂，倒在地上。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动作流畅，效率极高。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那几个半大小子也看得目瞪口呆。
万俟泽脸不红气不喘，扶正了有些歪的眼镜，将斧头递还给还在发愣的林辰：“看清楚了？发力要用腰，落点要准。对付这种树，先砍缺口，再从中发力。”
林辰呆呆地接过斧头，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枯树，又看看韩泽，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崇拜？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小声说：“……看、看清楚了……谢谢韩同志。”
“嗯。”万俟泽应了一声，没有立刻离开。
他看了一眼林辰那堆少得可怜的柴火，又看了看他那瘦弱的身板，开口道：“你力气不够，砍细一点的树枝就好。这些粗的，我来。”
说完，他不再看林辰的反应，拿起自己的柴刀，开始帮林辰砍伐那些较粗的枯枝。他的动作很快，没多久，林辰那堆柴火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变整齐。
林辰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斧头，看着韩泽忙碌的背影，眼神复杂极了。
有感激，有不知所措，还有一丝受宠若惊的慌乱。
他想上前帮忙，却又不知道能做什么，只能笨拙地跟在后面，把韩泽砍下的树枝归拢到一起。
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包括那几个看热闹的小子。
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在山脚下。
空气中只剩下柴刀砍伐树木的“笃笃”声和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
万俟泽帮林辰砍够了份量，又利索地帮他把柴火捆好。两个结实的柴捆立在那里，比林辰自己之前砍的那点可怜巴巴的散柴不知强了多少倍。
“好了。”万俟泽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林辰看着那两个大大的柴捆，又看看韩泽，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韩、韩同志……太、太麻烦你了……我、我……”
“举手之劳。”万俟泽打断他的道谢，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确认无人注意这边，然后语气自然地仿佛随口一问：“最近村里……没什么特别的事吧？”
林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刚刚放松一点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他猛地低下头，手指紧张地抠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没、没有啊……都、都挺好的……”
他的反应，几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万俟泽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说：“是吗？那就好。前几天晚上好像听到些动静，还以为有什么事。”
他这话说得模糊，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林辰心湖。
林辰的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缩起，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显然听懂了万俟泽的暗示——那晚“夜枭”的试探，以及更早之前柴房后的标记。
他似乎在经历巨大的内心挣扎，嘴唇动了动，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地摇头。
万俟泽看着他这副害怕到极点却又拼命忍耐的样子，心中基本确定了猜测。林辰一定知道什么，而且他害怕的对象，极有可能就是陈老四。
恐惧已经深植于他的内心，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消除的。
万俟泽不再逼迫。
他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确认林辰的知情，并传递出一个“我注意到了，我可以是盟友”的隐晦信号。
“柴捆好了，能背回去吗？”万俟泽转移了话题。
林辰似乎松了口气，又因为自己无法说出真相而有些愧疚，小声道：“……能、能的……谢谢韩同志。”
他努力想背起那个对于他来说明显过大的柴捆，试了几次都很吃力。
万俟泽没说什么，直接伸手帮他把柴捆提起来，稳稳地放在他背上。
“……谢谢。”林辰的声音更小了，带着鼻音。
“走吧，天快黑了。”万俟泽拿起自己的柴捆，率先朝山下走去。
林辰背着沉重的柴捆，踉踉跄跄却又异常坚定地跟在他身后。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路无话。
快到村子时，林辰忽然极其快速、几乎是含混不清地低声说了一句：“……他、他好像……特别留意你……”
说完这句，他像是用尽了全部勇气，猛地加快脚步，背着那巨大的柴捆，几乎是逃也似的拐上了通往自家的小路，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万俟泽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夕阳的余晖映在他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大佬！他承认了！他这是在提醒您！】花小千激动地叫道。
“嗯。”万俟泽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好像特别留意你”——这句话，无疑证实了夜枭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和警惕。也证实了林辰确实在暗中观察着陈老四，并且，他在恐惧中，选择向自己发出微弱的警告。
初步的信任，以这种隐晦而艰难的方式，终于建立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林辰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
这个少年，比他想象中还要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