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雨水敲打着土坯房的窗户，带来一股深秋的寒意。
万俟泽在雨声中缓缓睁开眼，手臂经过一夜休息，依旧有些酸胀刺痛，但已无大碍。
但是这林辰怎么在他怀里？万俟泽瞳孔紧缩。
怀里的林辰还在熟睡，身体靠在他的怀里，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梦里也不安稳，好在呼吸均匀，脸色比昨天好了不少。
万俟泽悄无声息地将压麻了的手臂抽回来，表情有些尴尬，他轻轻活动一下筋骨，思考着今天要做的事。
今天必须返回红星公社了。
石坝子这边，赵卫国的提醒只能另找机会，或者通过更隐蔽的方式传递。停留过久，反而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尤其是那个神秘的“干部”可能还在暗中活动。
低头看了眼还在沉睡的林辰，轻轻将人叫醒。
林辰醒来时还有些迷茫，看到韩泽后，昨晚的记忆回笼，脸上立刻又浮现出愧疚和不安来。
“收拾一下，我们回去。”万俟泽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嗯……”林辰小声应着，连忙爬起来。他的脚踝经过一夜休息，肿消了不少，虽然走路还是一瘸一拐，但比昨天好了很多。
石坝子的支书再三挽留他们，见韩泽去意已决，便给他们准备了雨具——两顶破旧的斗笠和一件磨得发亮的蓑衣，又硬塞给他们几个刚煮熟的鸡蛋路上吃。
两人再次上路，踏入冰冷的雨幕之中。
雨水让山路变得泥泞湿滑。
林辰拄着木棍，走得很艰难，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再摔倒。
斗笠很大，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冰冷的雨水还是顺着缝隙打湿了他的肩膀。
万俟泽放慢脚步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瘦小蹒跚的背影在雨中艰难前行，眉头微蹙。照这个速度，天黑前恐怕很难赶回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林辰的体力消耗很快，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步伐也越来越慢，有几次甚至差点滑倒。
又一次，林辰脚下一滑，身体猛地一晃。
跟在后面的万俟泽下意识地伸出手，稳稳扶住了他的胳膊。
林辰吓了一跳，回头透过雨帘看向韩泽，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眼神里带着窘迫：“对、对不起……我走得太慢了……”
万俟泽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泥泞不堪、仿佛没有尽头的山路，又看了看林辰那沾满泥浆、几乎湿透的裤腿和那双明显不适合走这种路的破旧布鞋。
他沉默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相对厚实些的外衣，不由分说地披在了林辰身上，然后又脱下身上的蓑衣，披在了林辰的身上。
“韩同志！不行！这样你会淋湿的！你会生病的！”林辰慌了，想要拒绝，他的身材瘦小，一个斗笠就够用了，韩同志完全没必要把蓑衣给他。
“穿着。”万俟泽按住他要脱下蓑衣的手，语气不容置疑。
然后，他再次在他面前蹲下身，“上来。”
林辰看着韩泽被打湿的后背，又看了看那双等待的、坚实的手臂，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和着雨水一起掉下来。
“快点。”万俟泽的声音带着一丝催促。
林辰不再犹豫，咬着唇，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再次趴到了韩泽的背上。
这一次，不再是夜晚的隐秘，而是在冰冷的白昼雨水中。
韩泽的后背宽阔而温暖，隔绝了风雨，也隔绝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万俟泽稳稳地背起他，调整了一下蓑衣，尽量将两人都罩住，然后迈开大步，朝着红星公社的方向走去。
雨水打湿了万俟泽的头发和脸颊，顺着他冷峻的下颌线滴落。他的步伐沉稳有力，仿佛背上增加的重量和恶劣的天气都无法影响他分毫。
林辰趴在他的背上，双手轻轻环着他的脖子，脸颊贴着他湿漉漉却温热的颈窝。
他能清晰地听到韩泽有力的心跳和沉稳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他肌肉发力时带来的轻微起伏。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安全感和依赖感如同暖流般包裹了他，驱散了雨水带来的寒冷和疲惫。
他安静地趴着，感受着这份沉默而坚实的守护。
雨水敲打着斗笠的声音，万俟泽踩在泥水里的脚步声，混合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构成了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心的韵律。
【大佬，您这背人还背上瘾了？】花小千忍不住又跳出来调侃，【不过话说回来，这画面还挺……感人的？】
万俟泽没有理会它的调侃，他的心神一部分放在赶路上，另一部分则在不断思考。
石坝子之行确定了赵卫国已经面临了潜在威胁，那个神秘“干部”的活动范围似乎在扩大，以及……背上这个越来越依赖他、信任他，却也一次次因他而涉险的少年。
他原本的计划是独来独往，高效完成任务。
但现在，林辰的存在，像一颗意外投入湖心的石子，打乱了他所有的节奏，却也带来了他不得不承认的涟漪。
这种被依赖、被信任的感觉，陌生而沉重，却并不让他讨厌。甚至……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内心深处，那因为灵魂印记失灵而一直空落落的地方，似乎被这份笨拙而真挚的依赖，稍稍填补了一丝缝隙。
雨渐渐小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山路漫长而寂静。
“韩同志……”林辰忽然极小声地开口，声音闷闷的，带着犹豫。
“嗯？”
“……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个问题似乎在他心里憋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给他吃的，帮他解围，救他，背他，甚至因为他而受伤……
万俟泽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为什么？因为任务需要他提供信息？因为他是潜在的盟友？还是因为……那丝莫名的熟悉感和怜惜？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沉默了几秒后，万俟泽给出了一个模糊却真实的答案：“你帮了我很多。”
这个答案似乎让林辰有些意外，又有些惊讶和开心。
他沉默了一下，小声却坚定地说：“……我以后……还会继续帮你的……只要你不嫌我笨手笨脚……”
“嗯。”万俟泽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林辰又小声说，像是发誓：“……我……我会快点好起来的……以后……以后我就能自己走了……就不用总是麻烦你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急于证明自己、不想成为累赘的迫切。
万俟泽听着他这话，心里莫名地软了一下，这个少年，敏感又懂事得让人心疼。
“不急。”他难得地放缓了语气，“养好伤再说。”
“……嗯。”林辰乖乖应着，把脸更深地埋进韩泽的肩窝，嘴角忍不住悄悄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雨终于停了。
乌云散去，露出后面苍白的天光。
山路也终于走到了尽头，红星公社的轮廓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
在靠近村子的最后一个拐角，万俟泽将林辰放了下来。
林辰站稳身体后，将身上的蓑衣摘下来，递给万俟泽。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韩泽，里面有感激，有依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更加坚定的东西。
“回去好好休息。”万俟泽接过蓑衣，叮嘱道，“脚伤没好利索之前，别乱跑。”
“嗯！我知道！”林辰用力点头。
“昨天在石坝子听到看到的，记住，忘掉。”万俟泽再次强调，他不想这个傻小子因为这些惹上麻烦。
“忘掉了！”林辰立刻保证，眼神清澈而认真。
万俟泽看了他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回去吧。”
林辰拄着棍子，一步一回头地、慢慢地朝村里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瘦弱，步伐依旧蹒跚，看起来却似乎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万俟泽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房屋后，才转身走向自己的老屋。
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带来冰凉的触感，手臂的伤处因为长时间的负重而隐隐作痛。
不过此刻他的心里，异常的平静。
他似乎隐隐触摸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