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谷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大地的疮痍之上。
浓郁的能量雾气在其间翻滚,折射出诡谲的紫、绿、幽蓝光芒,仿佛巨兽流淌的、带有剧毒的血液。
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臭氧味和一种更深的、仿佛源自星核本身的腥甜气息,吸入口鼻都带着灼烧感。
万俟泽紧握着辰星的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传来细微的、无法自控的颤抖。
这颤抖并非完全源于恐惧,更像是一种……共鸣,一种脆弱的弦被无形巨力拨动后濒临断裂的哀鸣。
“感觉怎么样?”万俟泽的声音压得很低,在能量场带来的持续低频嗡鸣中,却异常清晰地传入辰星耳中。
辰星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用力摇了摇头,想驱散那股从踏入谷口就开始盘旋的眩晕感,但收效甚微。
“头……很晕……里面好像有无数声音在叫……”他艰难地描述着,指向雾气最深处的眼神带着茫然的惊惧,却又像被磁石吸引般无法移开,“但是……那里……有东西在叫我……很响……很急……”
他的描述混乱而矛盾,身体在本能地抗拒这处险地,灵魂却仿佛听到了归巢的呼唤。
这种撕裂感让他异常痛苦。
万俟泽眉头紧锁,将一股更温和却更持续的本源能量通过相握的手渡过去,试图为他构筑一道精神上的防波堤。
“凝神,跟着我。”他引导着辰星的呼吸,步伐稳健地带着他,沿着一条相对平缓的坡道,向下踏入这片死亡与奇迹交织的谷地。
脚下的地面不再是泥土或岩石,而是某种金属与奇异晶体融合后的产物,踩上去发出空洞而冰冷的回响。
巨大的星舰残骸如同史前巨兽的骨骸,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刺破能量雾霭,沉默地诉说着那场远古灾难的惨烈。
越往深处,能量的威压越强。
辰星的呼吸愈发急促,整个人几乎半靠在万俟泽身上,才能勉强行走。
他的“直觉”在这里变得混乱不堪,时而尖叫着预警根本不存在的危险,时而又对真正的能量乱流视若无睹。
“左……左边有东西……”辰星突然猛地抓住万俟泽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防护服里,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
万俟泽目光锐利地扫向他所指的方向,花小千的扫描数据同时在他脑海中浮现——【左侧安全,能量读数稳定。】那里只有一片相对平静的、覆盖着暗色苔藓的残骸。
“是错觉,辰星,那里什么都没有。”万俟泽稳住他的身体,声音沉稳有力,试图将他从恐慌中拉回。
辰星怔怔地看着那片空无一物的区域,眼中的恐惧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茫然。
“……又错了吗……”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我的感觉……不灵了……它好像在……离开我……”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万俟泽的心脏。
他想起之前辰星精准预警的能力,与此刻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谷底的寒雾,悄然弥漫开来。
他们找到一处由巨大舰体板材斜靠形成的三角空间暂作休整。
万俟泽刚将辰星安顿着坐下,正准备探查周围环境,异变陡生!
一直弥漫在周围的能量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搅动,剧烈的波动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空气中游离的电弧骤然变得狂暴,劈啪作响,击打在金属残骸上,溅起一簇簇刺眼的火花!
“呃啊——!”
辰星猛地抱住头颅,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短促哀鸣!
这不再是之前的不适或眩晕,而是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开的剧痛!
他整个人蜷缩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前不再是废土的景象,而是被无数破碎的光影疯狂冲刷!
是星海!
是流淌着银色符文的墙壁!
是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长廊!
是一个挺拔而熟悉的、穿着某种未知制服的背影……那背影转过身,面容模糊,却带着令他灵魂战栗的威严与……疏离……
“不……不要……”辰星无意识地呓语,泪水混着冷汗滑落,“检察官……大人……对不起……我……我好痛……”
万俟泽在他抱头痛苦的瞬间就已扑到他身边,试图将他揽入怀中安抚。
然而,当那声模糊却清晰的“检察官”混在痛苦的呻吟中钻入他耳膜时,万俟泽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这个称谓……
紧接着,破碎的、蕴含着巨大信息的词句,从辰星因痛苦而失去控制的唇间溢出:
“……灵魂……负荷……太重了……”
“……好……好痛……”
“……泽……”
“监察官大人”、“灵魂负荷”……
这些词语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条无形的线瞬间串联起来!
形成一些破碎的,纷杂的记忆碎片,在万俟泽脑海中依次闪现。
他看到一身白色长发的他穿着特定的制服,面容冷淡的站在一个全是监控画面的控制室内。
还有广场上,一群眼睛和头发都是蓝色的人,跪在他的面前,感激的说着什么!
其中一个酷似晨星的少年,总是跟在自己身后。
突然,脑海中花小千的警报尖锐响起:【最高警报!目标灵魂稳定性呈断崖式下跌!能量逸散加速!模式匹配……匹配到高维灵魂追踪协议下的强制性损耗!大佬!辰先生他——!】
【闭嘴!】 万俟泽在意识中粗暴地打断了系统,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了。
这个小世界认识的,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跟屁虫,其实,他们以前就已经认识了。
他是宫奇辰!
是那个在最高宇宙秩序局里,总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眼神带着他从未深思过的专注的灵犀族!
而他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如此脆弱,如此痛苦,是因为他在追踪自己!他动用了他不知道的、需要付出惨重代价的方法,一次次穿越世界,跟随着被封闭了记忆的自己!
“他一直在……为我承受这些……”
一股混杂着滔天震惊、巨大愧疚和灭顶心痛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万俟泽一直以来维持的冷静。
他看着怀中蜷缩着、瑟瑟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消散的辰星——不,是宫奇辰——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近乎恐慌的情绪。
他不再犹豫,猛地将辰星紧紧、紧紧地搂进怀里,双臂如同最坚固的枷锁,仿佛要将对方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用自己的存在去填补那正在流失的灵魂。
“辰星!看着我!看着我!”
辰星陷在记忆与能量的双重风暴中,痛苦地挣扎,几乎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
万俟泽低下头,额头用力抵住辰星滚烫的额头,不再仅仅依靠肢体接触,而是调动起自己更深层、更精纯的本源力量,不顾一切地、温柔又坚定地渡了过去。
那力量不再只是安抚,更像是一场灵魂层面的“输血”,试图强行稳定那即将崩溃的灵体。
“我是万俟泽。”他一字一顿,清晰地报出自己的真名,在这个他刚刚知晓真相的时刻,以一种宣告的方式,“看着我,感受我!我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这里!我是你的锚点,你听到了吗?你的锚点!”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或许是那磅礴而温暖的能量灌注起到了作用,或许是“万俟泽”这个名字和“锚点”的承诺穿透了混乱的风暴,辰星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一些。
他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终于对上了万俟泽近在咫尺的、充满了沉重痛惜与无比坚定的眼眸。
“……泽……?”他虚弱地、不确定地呼唤,仿佛刚从一场无尽的噩梦中挣脱。
“是我。”万俟泽收紧了手臂,小心翼翼地拭去他脸上狼狈的泪痕与冷汗,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没事了,风暴过去了。”
他凝视着怀中少年苍白脆弱的脸,心中是翻江倒海的巨浪。
宫奇辰。
原来你那沉默的背后,藏着如此沉重而炽热的情感。原来我的每一次任务,都建立在你日益衰弱的代价之上。
终结谷的死亡雾气依旧在周围弥漫,但万俟泽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凝重。
他抱紧了他失而复得、却又正在不断失去的珍宝,一个誓言在心底无声铸就——
无论前路如何,无论代价为何,我绝不会再让你独自承受任何痛苦。你的命运,从此刻起,由我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