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最具魅力的地方,在于绝对利益下,什么都是能带来改变的,先前还是敌对关系,转瞬却可能成为最紧密的盟友,立场的转换如同棋盘上的落子,虽是在无形间但却决定了全局。
在权力的游戏下,从不看情义或别的,一切都是紧密围绕利益展开,每一次的结盟或背叛,都是精密计算后的必然选择。
尽管曹昂对此很厌恶,但他必须要善于此道,个人喜恶是影响不了大局的,唯有将棋子落在最恰当的位置,才能在风暴中心守住根基。
许都是当今天下的权力中枢,这不再遭到任何质疑或抨击,这是曹操曹昂父子俩共同努力的成果,当然也是随着局势的改变,使得自认为能成为执棋者,而非棋子的群体,从先前割据一方的各路诸侯,逐步转变为位处庙堂高位的一些群体。
作为最具权势的存在,曹操也好,曹昂也罢,都需要从过去思维下改变,将目光从疆场转向朝堂,从刀兵转向权谋。以往靠征战立威,如今需以制衡固权,每一道政令、每一次任免,皆成无声博弈的落子。
过去击败对手,是在沙场上刀兵相见,使得威仪能够遍传天下,以叫其他敌人不敢轻易招惹。
如今击败对手,是在朝堂上权谋交锋,以制度之名行压制之实,以叫其他对手不敢轻易挑衅。
当然也有最直接的,即用刀锋来震慑朝堂,以绝对强势来力压所有,但这带来的隐患与风险太大了。
董卓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用这种法子,除非是将所有群体都给解决,否则在一时期下敢有丝毫松懈,就可能带来全盘崩溃。
但问题是维持统治运转,又需要这些群体来参与其中,毕竟读书识字的就那么多,真要全给杀了,朝廷便无人办事,政令难行,根基反遭动摇。
在一种游戏规则下,就要懂得利用规则本身,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是为了达成某些所想,就选择去破坏规则本身。
乱世为何在此肆虐了数十载,以至于这片土地经历太多血雨腥风?
归根到底,不就是破坏规则的人太多所致?
“哈哈……”
爽朗笑声在厅堂内回荡,齐聚在此的蔡瑁、蒯越、韩嵩、傅巽、庞季、吴巨等人皆面露逢迎之色,唯恐落后半分。
曹昂端坐于上,目光平静扫过众人,伸手拿起酒觞示意,“诸公,诸君能够齐聚卫将军府,昂这心中甚是高兴,当初在襄阳以为天子牧守荆州,诸公诸君愿为昂分忧,昂这心中是很感激的,满饮此觞!”
“满饮!”
“满饮——”
曹昂话音刚落,就响起道道附和,这使此间气氛被推到全新高度,不了解实情的,看到眼前一幕,还道是此前在襄阳时,曹昂跟蔡瑁、蒯越等人相处很是和谐,没有任何矛盾或间隙。
可实际情况呢?
如果他们真与曹昂和谐相处,跟曹昂一条心的话,那他们就不会在许都了,而是留在襄阳了。
同理有一批荆北、荆南籍群体,被曹昂给强迁到南阳郡治下,如今留在襄阳的荆北、荆南籍群体,是彻底听命于曹昂调遣,投效于曹氏麾下的。
这也就使荆北、荆南籍群体分了新旧。
当然,类似这样的,可不只是在荆北、荆南这样,在扬州、徐州治下也是这样,这是曹昂有意为之的,他就是要以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愿意听命于他的调遣,投效到曹氏麾下的,就必然能得到重用与赏识,与之相对的就是排除出去。
‘人叫人教不会,事叫人一次成。’
拿着酒觞的曹昂,脸上保持着笑意,目光扫视着眼前众人,心中却暗暗冷笑起来,曾几何时,聚在此的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是反对新策新规,为此在明里暗里算计掣肘的,可现在呢,一个个又聚到自己跟前了。
但是现在呢,他们却迫切想获得自己的关注。
为何会这样,曹昂心中太清楚了。
要知道在他们之中,有一批的职官可不低,如蔡瑁是长水校尉,蒯越是谏大夫,韩嵩是鸿胪丞,傅巽任散骑常侍……
没错,在北军五校中,长水校尉正是蔡瑁,从曹昂奉旨统领南北两军,曹昂就成了蔡瑁的顶头上司。
别看蔡瑁、蒯越他们在朝职官不低,但是作为外来群体,他们的处境并不好,一方面是此前在襄表现,使得曹氏麾下对他们并不友善,谁叫他们曾与曹昂为敌呢,一方面是其他派系的,因为他们占据一些位置,这导致别人就得不到这些了,可以说蔡瑁、蒯越他们属于是两头不讨好。
曹昂是很早就知晓这些的,也清楚为何会有这些事,这其中就有自己父亲在暗中的推波助澜。
那个时候的大势,还不像现在这样,所以中枢需要有一些矛盾,以此来转移其他群体的注意。
就是在如此复杂境遇下,蔡瑁、蒯越他们艰难处之,直到这次曹昂归许,以卫将军职统领南北两军,使他们看到了希望。
过去这段时日他们没有表态,是知道时机还没有成熟,毕竟贸然前去见曹昂,万一人要不见了怎么办?
谁能确保在人曹昂心中,就对他们没有意见甚至厌恶呢?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直到曹昂先后见了吕布、荀彧,特别是荀彧这里,是大张旗鼓的前去尚书台见的,这使蒯越敏锐察觉到时机到了,如此才有了今日齐聚卫将军府的场景。
此间气氛渐浓。
尽管双方都揣着想法与算计,但在表面却很注意交谈,以曹昂为主下,此间交谈的话题是以曹昂在襄坐镇时为主的,这也是蔡瑁、蒯越他们有意附和的,既是要求人办事,想达成一些目的,那就要有求人办事的态度。
在襄阳时,曹昂是不喜这些的。
有什么就说什么。
毕竟时间不等人,多做些实事,少一些奉承,把时间精力全都用在治理或征伐上,这对曹氏是最好的。
因为曹昂知道,他在地方坐镇的时间有限,所以他必须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将各种想法与谋划推行开来,以此增强对所控之地的掌控。
但眼下到了许都,就不一样了。
实事的确要做,但不能全都在明处,很大一部分要放在暗处,而类似这样的场合,今后要多起来,这样才能起到迷惑作用。
不同环境下,要有不同方式应对。
“公子此前去尚书台,去见荀令君,可是有烦恼之事?”
在蒯越的眼神示意下,担任长水校尉的蔡瑁心领神会,在心中组织着语言,抬手朝曹昂行礼示意,而在蔡瑁讲这些话时,堂内其他人停下了交谈,一道道目光聚焦在曹昂身上。
“唉…”
曹昂长叹一声,伸手对蔡瑁示意,“既然德珪公问及此事,那昂也不怕诸位笑话,毕竟诸位都知昂,昂奉旨统领南北两军,是想为陛下,为社稷多做些实事的,可想法虽好,但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听曹昂讲这些时,蔡瑁、蒯越他们眼神碰撞在一起,更有一些人情绪激动起来,看来这次他们的选择是对的。
“在许都,跟在襄阳,是完全不同的。”
曹昂故作不知这些,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在襄阳,昂只需管好份内之事,让底下的人把事做好,这就够了。”
“但在许都,作为中枢,需要考虑的更多,这不,涉及南北两军整饬一事,需要拨付的钱粮至今都没有着落,这使南北两军整饬至今还在筹备阶段,连带着朝野间出现的议论也多了起来。”
“公子一心为社稷,为陛下,此乃人尽皆知的!!”
一听这话,蔡瑁立时就表明态度,“公子乃是我等楷模,朝野间有些人就是故意陷害,妄图蛊惑人心,以此来抹黑公子在世人心中形象!”
“是极!”
“不错!”
“真真是可恨!”
蔡瑁的话,立时就引起不少附和。
曹昂强压心头笑意,露出无奈神色。
在权力场上必要的伪装要有,真要喜怒皆在脸上,那岂不是会被有心之辈利用,如此怎样立于不败之地?
对蔡瑁、蒯越他们此来所想,曹昂一眼就看出来了,无非是寻求自己的庇佑,好叫他们在中枢,在许都的处境能好些。
毕竟在此之前,以王凯、张允为首的山阳刘氏一派,在一些群体的暗中支持下,可没少找蔡瑁、蒯越他们的麻烦。
随着时间的推移,由刘表出任荆州牧而兴聚的山阳刘氏一派,已然形成了两大派系,一派是在许,以刘琮为首的,一派是在襄,以刘琦为首的,当然二刘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很简单,就是傀儡,很多事情他们都不了解。
前者借着刘琮汉室宗亲之名,跟其他群体保持着密切往来,在庙堂上以打击蔡瑁、蒯越他们为主,为的是能拿下他们的位置,占据他们的财富。
这跟当初在刘表牧守襄阳时,处境完全是反过来了。
后者是彻底融入曹昂麾下,代表人物是刘磐,刘虎,他们起初所想所求,是不希望在襄的刘琦遭到曹昂打击,所以被调往荆南后很是用心的做事,后来在曹昂进取之下,特别是曹昂对刘琦的态度,使得他们不再被动做事,而是主动去分担压力了。
环境是能改变人的。
因为不同的环境,使得山阳刘氏这一派系,一个在许都,一个在襄阳,彻底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这样的事,不止局限于山阳刘氏这一派系,也会在别的派系上上演。
“公子,瑁忝为长水校尉,理应为公子分忧才是。”
而在此等态势下,蔡瑁从怀中掏出一物,在此期间,一直沉默不言的典满、许仪,却警惕的看向蔡瑁。
对这些,蔡瑁没有注意到,此刻的他全被一件事所支配,即通过他们的表态,换取曹昂的信任与庇护。
他们这些人,不在这次机会下,彻底归顺到谯县曹氏麾下,那今后他们的下场断然是不会好的。
“……”
蔡瑁讲了很多,但曹昂都没有听进去, 唯一让曹昂听进去的,是蔡瑁决意进献一批钱财,还有在荆北的一批田庄,以此来为南北两军整饬解决部分开支。
在曹昂的眼神示意下,典满这才默不作声的走上前,从蔡瑁手中接过那份文书,随即转身便朝曹昂走去。
这一刻,不少人都屏息凝神的看向曹昂。
甚至心跳都加快不少。
曹昂流露出的态度,将关系到他们今后的处境。
‘真是下血本了啊。’
而当曹昂打开,看到上面所写种种,眉头不由微挑,就眼前这些,断不是一个蔡氏所能给的,这是眼前这帮人一起掏出来的。
这可不是一代的积累,而是累世的积攒。
这态度不可谓不诚恳。
当初在襄阳的时候,他们明里暗里的跟曹昂博弈,为的就是这些积攒,毕竟真要叫曹昂夺取多数,那他们的根基就被动摇了。
可现在到了许都,因为一个由头,他们却毫无保留的拿出一部分,以此换取曹昂的青睐与庇佑。
这是挺让人恍惚的。
但曹昂却知这是为什么,蔡瑁、蒯越他们不再局限于在荆北所积攒种种,他们想要让各自家族,在朝中能够占有一席之地,当然这个前提,是能够融入到谯县曹氏麾下才行,不然这是断无可能的。
“德珪公,北军左翼尚缺一副将职,却不知公可愿兼领?”在沉默了许久,曹昂抬眸看向蔡瑁,语气平和道。
“末将愿意!!”
一听这话,蔡瑁立即表态,这让不少人表情露出喜色。
别看只是一北军左翼副将,还是兼领,但这带来的成效是不同的。
这代表着曹昂接受了他们的态度。
“来,满饮此觞!”
曹昂举起酒觞,笑着对堂内众人道:“为德珪公满饮!!”
“善!!”
“彩!”
一时间堂内响起道道附和,连带着此间的气氛变得更热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