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是扣着人,他派去的人,见也见不到。
回到眼下,皇帝这样的态度,靳柯能怎么办?只能继续低声下气,坦白从宽。
当然,所谓的坦白也是润色了的。
事情只能往老七身上推,舍了老七一个,保住整个宗族。
“陛下,臣也是刚知道,老七背地里不干人事,养了些不三不四的人,又被人怂恿,参与了刺杀益阳县主和方南枝的事,他糊涂啊。”
靳柯似乎真的痛心疾首,眼角还带了泪花,对这个族弟失望不已。
可皇帝半点不信。
就听他的用词,精心培养的刺客,成了“不三不四”的人,嚣张当街杀人纵火,成了被人怂恿参与。
话里话外都在脱罪,他家老七不是故意的,就算故意的,也不是主谋。
皇帝沉下脸,似乎刚知道这事,并为此动怒一样:“你说什么?”
靳柯身子颤了颤,跪在地上,声音都带了哽咽。
“陛下,是我掌家不严,才知道当年七弟和陈子君有旧怨,许是知道方家人想为陈子君翻案,不想让对头得了好处,这才……”
“砰!”
一个茶杯摔在靳柯身上,滚烫的茶水透过衣裳往里浸湿。
多亏冬日,靳柯穿的厚,不然非被烫着。
皇帝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靳爱卿,你是当朕平日睁一眼闭一眼,是真瞎了吗?”
“为了点小恩怨,你家老七都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目无法纪,杀人放火,可见你靳氏是真没把朕,没把朝廷放在心上。”
“难不成,这天下姓了靳不成?”
这话可太重了,直接说靳氏居心不良,野心勃勃了。
靳柯重重叩首,脑门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满是惶恐开口。
“罪臣不敢,罪臣不敢,靳氏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几个响头下去,靳柯的脑门都轻了一块。
皇帝只是冷哼一声,没有阻止的意思。
靳柯咬了咬后槽牙,知道陛下这样的态度,他要是不能拿出些诚意,这认罪就白来了。
他只能,实打实交代了一点事。
比如,七弟和陈子君的旧怨,由来已久,在先皇时候,陈子君多次打压世家。
当时他七弟,还有其他几家的人年轻,就记仇了。
靳柯自称,他根本不知道,也是老七被关,老七往日身边的人上门,他才知道点,似乎当年陈子君的案子有隐情。
似乎盐矿的事,还有通敌叛国的书信,是应氏等带头做的。
他七弟知情不报……
好吧,其实还是认罪的同时美化自家,美化七弟。
有可能的情况下,还是想保住老七。
就因为这个猫腻,陈子君案子重新掀开,他们就心虚,怕东窗事发。
一错再错,错的离谱。
不过靳柯特意强调了,在将军府门口那次,刺杀太子的,是应氏的人,和他七弟无关啊。
也因为应氏胆大包天,七弟的人和他们内讧,七弟的幕僚觉得兜不住,才找他坦白。
嗯,他家老七被关着,群龙无首,可不找他这个靳氏族长。
人精就是人精,靳柯能在认罪时候,半真半假把谎言弄全乎,还知道解释刺杀太子的事。
知道太子是皇帝逆鳞,要是被猜忌,他们靳氏杀过太子,那才是倒霉呢。
认罪都不一定有用,皇帝说不定真想砍了他。或者是表面皇帝不追究,背地里挖坑。
总之这事必须说清楚。
皇帝重新坐上龙椅,他心中只盘旋着两个念头。
原来当年,陈子君真是被他冤枉了。
其实早在拿到名单后,皇帝就明白了,他应该是被单子上这些家族,当了棋子用。
世家要除掉陈子君,借用他这个帝王的手。
如今只是证实了,堂堂帝王,中了旁人算计,自然是不爽的,还有说不出来的复杂。
但要说后悔,也算不上,彼时陈子君权倾朝野,有他在一天,他这个皇帝都不能亲政。
第二个,就是陈子君奉先皇之命行事,得罪了世家,那些人都能隐忍到先皇薨了,他上位,再谋划复仇。
陈子君是朝廷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那些世家,想陷害就陷害。
得罪过他们的重臣,世家不放过,那会不会有一日,他这个皇帝触动了世家利益,也会被他们想方设法害死?
皇帝神色很难看,觉得那些世家,如同一个毒瘤,手段狠辣又很疯,已经威胁到他。
皇帝许久没说话,靳柯觉得惴惴不安。
“靳爱卿可知,当年构陷陈子君,都有谁伸手了?”
“罪臣确实从七弟幕僚手中拿到一份名单,只是不知是否详细。”
靳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内监机灵的看了陛下一眼,才下去接。
等到了皇帝手中,打眼一看,纸上只写了四五个家族。
大头就是应氏,再往后的世家,都属于二三流之列。
像那些三流世家,要是一直没出息,备不住再遇到个败家子,那就彻底翻不了身。
可见靳柯还是有脑子的,不能他来认罪,真把各世家供出来,那事后,他靳氏就成了各世家憎恨的对象。
备不住为了泄愤,怎么害他家族或者害他儿子。
因此,名单上五家是靳柯精挑细选的,其中四家都是靳氏能得罪的起,不用放在眼里的。
唯一剩下差不多的应氏,就是靳柯故意的。
谁让应氏那位老族长,想拉他下水,害得他和儿子起了争执
那别怪他心狠。
而皇帝,是恨不得把名单上的几家都打杀了,为儿子出气。
但实际上不行,他要真突然强势对付个世家,只怕他们要先联合起来,造反。
皇帝真不一定能挡得住,历代多少君王死于世家之手?前车之鉴,不能不防备。
御书房是靳柯在请罪,而东宫门口,靳云庭也跪着。
他是族中少主,总不能引起了混乱,就缩起来,由着他爹摆平吧?
还有一个,靳云庭认为,只父亲在陛下面前请罪不够,别忘了得罪太子的事。
当年他好不容易搭上线的,不能就这么短了。
可惜靳云庭身子不争气,跪了半个时辰就晕倒。
但又借着晕倒的光,他终于进东宫,得见太子。
太医把脉开药,一碗药下去,靳云庭就醒了。
靳云庭比他爹的认罪有诚意多了。
也不辩解,直接拿出两个账册呈上去。
一个账册,是晋州府的,靳氏占据的私盐市场,据点在什么地方,怎么盈利,关键还有三座盐矿的人手和出产量。
这三座盐矿,倒不是靳氏霸占的,名义上属于朝廷,但实际上在晋州府,早就被靳氏的人渗透进去。
一年盐矿出产的利索,给皇帝送去两成,八成都是靳氏的。
另一本账册,是靳氏和应氏这么多年,在两府之地经营的产业。
这赤裸裸把柄就送上门,靳云庭确实比他爹有魄力。
清衍简单翻动过两本账册,才收了起来。
他眸光落在病弱的男子身上,心思却到了那日火场,靳云庭被最后抬出来,脸上都是黑道道。
堂堂世家少主,为救人失了分寸,狼狈至极,还险些丧命。
听说醒过来后也不埋怨,还成了方南枝认可的好友。
种种行径,可看出此人心机深沉、腹黑狡猾。
清衍收了账册,并不着急聊正经事。
“靳公子调养多年,身体还这么弱不禁风,可是府上的大夫不好用?孤回头派个太医上门吧。”
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哪是府上大夫不好用,是太医院的人连带世间名医都请了个遍,也治不好靳公子。
靳柯垂了眼眸,不知殿下是故意挖苦,还是旁的,只能谦卑道:“多谢殿下体恤,只是微臣打娘胎里带的命,怕是药石无医。”
清衍“哦”一声,挑眉,似乎挺诧异。
“若是吃药无用,靳公子不如试试旁的法子。”
靳云庭疑惑望着他。
清衍冷傲的坐着,没言语,倒他身边小内侍开了口。
“小的听闻,民间有冲喜治病的法子,靳公子不妨试一试。”
靳云庭手握成拳,万事不往心中去的他,头一次有了怒意。
太子好端端关心他身体做什么,就是为了催婚。
而他们君臣关系还没到掏心掏肺的程度,太子不是真操心他,是想让他成亲,而后,离方南枝远一些。
可凭什么?
靳云庭对外不露口风,但骗不了自己的心。
他那虚弱的心脏,往常跳动都比正常人慢一点,可却在见到小姑娘时,几次失控。
他心悦方南枝。
而这一刻,对上太子冷峻的眼眸中藏着的强势,他恍惚间明白,太子也心悦小姑娘。
太子在用君的身份,在用他身体不好配不上小姑娘的理由,压着他放弃。
前者,靳云庭没多少畏惧。
别看他努力搭上东宫,又逼着父亲认罪,并不是畏惧皇室,畏惧太子。
而是他心中,为族里规划的道路,注定了要舍弃某些枷锁。
平心而论,靳云庭对清衍有几分尊敬,却不是受人逼迫的性子。
可后一条,他身体不好,是真的戳中靳云庭的肺管子。
为什么母亲几次三番试探他心意,一副只要他愿意,立刻去提亲,他都只说没有男女之情。
就是靳云庭太清楚自己身体,不愿意连累小姑娘。
他活不了太久,万一有一日,他去了,留下方南枝那么个鲜活的姑娘为他守寡吗?
靳氏这样的大族,是不允许儿媳和离改嫁的。
这对方南枝太不公平了。
他不能陪着小姑娘走到最后,何必逾越了界限呢?
所以父亲看不上方家门楣,几次阻挠母亲为他创造机会的小动作,靳云庭都静静看着,没插手。
靳云庭以为自己已经是不争了,放弃了。
可这一刻,被太子逼迫,他心底的不甘、奢望全都涌现。
凭什么他的身体如此,凭什么他对心悦的姑娘连心意都不敢表白?
“冲喜不过是民间愚昧之人胡说,当不得真。”
靳云庭对上太子的视线,竟是毫不退让。
清衍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可周身的气质更冷了,明显有些不悦。
内侍低下头,心中惶惶。
这位靳公子怎么回事?跪了半个时辰求见殿下,怎么见面后,还给殿下惹生气了?
宫里的事,方南枝不知道,她忙完俩伤员的事,就坐在二门门槛上,双头杵着下巴望天。
娘不让她出去,不让去大门口等信,只能在这儿了。
暗梅小步过来,拎着食盒,食盒里是冒着热气的烤红薯。
“夫人亲自烤的,让奴婢趁热送来。”
方南枝接过,红薯从中间掰开,香甜软糯的味道就飘散开。
红薯芯,还是橙黄色的,看着就叫人流口水。
她将一小半给了暗梅,才开始啃另一半。
暗梅也没推拒,和小姐在一起时日久了,知道来回推拒,只会浪费时间。
主仆俩啃着红薯,望着雪地。
“你说,二伯能抓到人吗?”
“抓到人好不好处置啊,那些刺客背后,靳氏算一家,说不准还有王氏,项氏……”
她都不敢细数,一口气得罪那么多世家,她真不明白,那位舅舅是怎么办到的?
那么多世家,就是皇帝也不敢轻易动吧?
“还是根基太浅啊,二伯、太子、明珠大长公主全加起来,似乎也不够。”
方南枝絮絮叨叨。
暗梅也不接话,她知道,小姐也不需要她接话。
方南枝说这些,也是心中不安稳,那些刺客凶猛无比,不知道这次自己人去,会不会受伤。
她突然站起身,困兽一样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才站住。
“暗梅,带我出府吧,我想去祭拜舅舅。”
暗梅想拒绝。
祭拜先人什么时候不行?现在京城都封城门了,夫人下令不许人出府。
方南枝眼巴巴看着她,小手还扯她衣角,一副撒娇模样。
暗梅闭了闭眼,她哪能扛得住?
只能是,帮着遮遮掩掩,带小姐找到后院一面低矮的墙头。
她带着小姐,用轻功跳了出去。
俩人前脚走,后脚就有人禀告给钱凤萍。
小姐偷溜出府,不过暗中的护卫都跟上了,夫人不用太担心。
不担心就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