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勇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身后,是一排排坚守阵地、血汗交织的五军营将士。
视野所及处,御营后方那面金黄龙旗在风中招展,赫然耀目,仿若在无声地向所有人昭告:皇帝在此!
朱勇脸色顿变,心中怒火翻涌,暗骂不止:谁干的?是谁这么蠢?逃命还带着龙旗,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陛下在哪儿!
答案显而易见。
除了王振那个死太监,还能有谁?
他定是为了维护所谓“天子仪度”,生怕皇帝临阵脱逃传出去颜面尽失,才强令随行锦衣卫举旗不弃。
哪知这等迂腐之举,等于是亲手给敌人递刀。
朱勇恨不能立刻飞马将龙旗砍断,再扔入山涧。
他一边指挥部队收紧防线,一边望着那金黄旗帜远去的方向,目光森冷如刀。
五军营将士此刻已杀红了眼,谁都知道自己是在替陛下争夺一线生机。
可正因为这份忠诚,当有人回首,亲眼目睹皇帝在一群人簇拥下仓皇逃命时,那份执念在心头瞬间崩塌。
战阵中的将士面面相觑,望向那面正远去的龙旗。
有将士眼中闪过一丝迷惘,握刀的手轻轻一抖。
有人在低声咒骂,有人紧咬牙关,却无人敢言语。
这短暂的动摇,被瓦剌骑兵迅速捕捉,立即发动冲锋。
“挡住他们!”
朱勇怒吼,如山洪暴发,将士们迅速回神,但敌人已自右翼撕出一道豁口。
“都振作起来!”
朱勇强忍愤怒,拔剑怒吼:“皇帝为国计先行撤退!我们在此,是为护国,也是护君!给我狠狠的杀鞑子!”
“弟兄们!今日若不死,便是大明之功臣!若死,便为大明之忠魂!杀!”
身为靖难功臣成国公朱能的儿子,朱勇已然做好了殉国的准备!
“杀!”
“杀!”
“杀!”
将士齐声应和,战意如潮,誓死不退!
此刻的土木堡,刀光血影,铁血铸魂。
皇帝逃亡,战将搏命!
与此同时,那边龙旗下的朱祁镇正催马狂奔。
身边的亲卫数不过百,个个面色苍白。
后方是瓦剌骑兵如潮而至,马蹄如雷,地动山摇。
朱祁镇骑在马上,汗如雨下,双手死死抓着缰绳。
他回头一望,顿觉呼吸骤停,追兵距离竟已不足一里。
他能看到那些狰狞面孔上的笑意,甚至有人已张弓搭箭。
“活捉大明皇帝!”
“活捉大明皇帝!”
瓦剌骑兵操着一口蹩脚现学的汉语,嗷嗷直叫。
“快!快走!”朱祁镇尖叫着,催促亲卫。
可那些亲卫原本就骑术粗浅,此刻马匹力竭,阵型早乱如散沙。
有人翻身坠马,有人掉转方向想躲避,更多人则仓皇奔命,甚至有人试图扔下铠甲,试图轻装逃逸。
就连朱祁镇坐下的战马也早已不堪负重,嘴角白沫横流,蹄步踉跄。
朱祁镇从小长于深宫,锦衣玉食、鼓乐相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一群草原蛮子驱赶得如丧家之犬。
他脑中闪过无数画面:被擒、受辱、跪地求生,甚至……成为第二个徽钦二帝!
“不,不……朕不能被俘……朕是皇帝!”
朱祁镇嘴里喃喃重复,声音颤抖如风中蜡烛,面色惨白如纸。
这时,远处天边突起一道黄尘,如一股疾风拔地而来。
朱祁镇望之,双目一片绝望,他几乎在下一瞬断定,那必是另一支瓦剌骑兵,夹击已成死局!
“完了……朕命休矣……”
朱祁镇浑身颤抖,声音像哽在喉头,脸色灰败,几欲昏厥。
“砰!砰!砰!”
一阵密集的枪声骤然在战场上炸响,撕裂了追击中的瓦剌骑兵队列。
左右两翼,各有百余名身披黑衣的骑手策马突袭,伴随着火光喷吐,燧发枪连续不断地咆哮。
那是暗卫!他们熟练地在疾驰中翻身换膛、瞄准射击,火舌犹如长蛇穿梭,专打敌军薄弱之处。
朱祁镇在马上踉跄回望,透过纷乱尘烟,看到了那些黑衣骑手。
他一眼认出,这是大明最神秘的部队,暗卫!
他们原本应只负责情报与护驾,如今竟主动现身,截断敌军的锋芒。
“他们不过数百人,能挡得住吗?”
朱祁镇心中一凛,刚生出的希望又蒙上一层阴霾。
这时,一名暗卫小队长策马飞驰,绕开追兵,冲至朱祁镇身侧,大声高呼:“陛下!不必体恤马力,快催马前行,前方是武国公带来的援军!”
“武国公?”朱祁镇浑身一震,眼眶登时湿润。
徐华!
那个屡次将边患击退、曾让瓦剌闻风丧胆的大明猛将,此刻竟亲率援军而至。
朱祁镇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在战场上听到“武国公”这三个字时涌出滔天的感动与劫后余生的悸动。
“驾!”
朱祁镇猛地一夹马腹,脚上马刺深深扎入,骏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前方的尘土中,一面巨大的旗帜迎风展开。
“日月大明”四字熠熠生辉,更有一杆银色“徐”字将旗,随风猎猎。
其下是整齐如壁、铁甲森然的骑兵阵列。
朱祁镇终于看清了,领阵之人正是那位一人可当万骑的武国公徐华。
他端坐于马上,铠甲冷冽,神情肃杀,一如他在战报中呈现的模样。
“陛下请入中军暂避,臣军务在身,不能行礼,待击退敌军,再请陛下降诏训示。”
徐华远远抱拳,一语如金戈铁马。
朱祁镇重重点头,声音哽咽:“快,武国公快杀退这群反贼!让他们知道,我大明不是软柿子!”
皇帝满腹怨怒,非但未曾反思御驾亲征的荒唐,反而将一切过错尽数归于瓦剌。
他恨极了也先,恨这些“蛮夷”,恨他们扰乱了自己堂皇的征伐之路!
“杀!”
徐华一声怒喝,率先冲锋。
那一瞬间,援军战鼓震天。
明军骑兵展开扇形队列,成排燧发枪交叉掩护,刀盾手、骑弩手协同进击。
徐家军多年整训,战阵井然,在这片草原上如寒流骤至,势不可挡。
瓦剌骑兵正围攻朱祁镇,听得战鼓忽起,回头一望,那面“徐”字大旗赫然在目。
也先与其亲兵本在后方督战,此刻却如雷劈顶般震惊。
“徐华……是他!”
也先心中一紧,脑海中浮现当年被三千营追杀的惨烈,浮现那一次次险些命丧的经历。
他身边的部将面色剧变,几人甚至下意识地勒马停步,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惧意。
那是血与火刻在骨髓里的恐惧。
“快,快退!”也先已无心恋战,当机立断下令收拢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