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日当空,微风穿过山谷,三水县北面的塬子上一面红旗随风抖动,旗上绣着鸳鸯,也不知是哪家成亲的被褥被拆下来的被面,山谷当中,人喊马嘶,无数身影正在忙碌。
郭家山的台塬上,韩璋正坐在一口塘火边,用一柄小铁刀仔细地削弄着手里的柳条,直至其成了锋尖。韩璋放下刀,将柳条竖在眼下看其弯曲的程度,将突兀大弯的地方在火上反复烘烤,又趁热将其旅地直溜一些。
他的左手边,是一个已经拆了一半的柳筐,还有一根竹扁担。柳条就是从柳筐上拆下来的,弯弯扭扭地从开始到现在已经烘烤了十来次,虽然还不那么顺直,但至少能够射出去了。
修完了箭枝,韩璋又从竹扁担上劈了一片竹篾下来,用小刀一分为三,小心翼翼地修整。
这将会成为这支柳木箭的箭羽。
完成后,他又将这支箭放在右边,那里已经有了十来支做好的柳木箭。
虽然看起来像模像样,不过韩璋十分怀疑这玩意儿的杀伤力。
坐了一上午韩璋感觉有些腰酸背痛,准备伸一个懒腰抻一抻筋骨,可他刚刚将手臂举起来,就听见塬下一阵噼里啪啦地爆响,他知道那是什么,但没有理会,自顾自的将懒腰伸完才偏过头去看。
五十来个马兵正从西面的小路上往山谷里回返,马兵的身后用绳子拴着好几个人,被绳子扯得一路小跑。
另有一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身体在地上划刻出了一道血痕,就如同破布头一般左摇右摆,毫无声息。前面的马兵也不管,任由他在地上与石头、土块相互碰撞。
这是从三水县冒险出来企图去求援的人,韩璋心里了然,因为这几日已经抓了好几批了。
在北面的城下留下五百多具尸首以后,王二和王大梁也不再驱使他们强行攻城,而是将三水县给围了起来,四处搜罗可用的物什,由流民当中的匠户领着,打造弓箭、梯子、乃至车架等攻城器械。
与那些掘山取土或者从大老远搬运东西回来的人相比,韩璋这个制箭的活计就显得轻松很多,不过他每日也至少要造百支箭,不然就要挨鞭子。
韩璋不知道他们还要在这里多久,是不是会有他处的官兵得了讯息来援,第一天时城头还时不时就会响起一两炮,但除了能将人吓一跳以外,毫无作用。
后来即便炮响也没人感到害怕了。
靠近城池也并不是没有好处,城外田地里的麦子已经出了苗,鲜嫩的叶子看起来十分可人,薅出来放进锅里煮熟,那味道比起苦涩难嚼的树皮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因此这些麦苗两三天内就被人薅光,只有靠近护城河边上残留了一些。
那边已经递进城池,没人敢去。
这是实实在在的“寅吃卯粮”,而且还是他们这群外地的流民将本地百姓的粮给吃了,在他们拔苗时城头上不断喝骂。
读过书的韩璋心中无限愧疚,但也只能以自己“不过是为了活着”的理由在心中安慰自己。
韩璋抱起了自己做的箭矢往东面走,由于人太多,之前每锅抢的粮食都被收了上去,各人都需要通过做活来换粮,一个上午过去他做了五十多支箭,大概能换回来小半捧掺杂着木屑的粮。
顺着狭长逼仄的山谷,他们这一批人的营地在塬上塬下绵延五六里,又在各处都设了一些小据点,来收他们打造的器械。
等到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据点时,刚才回返的那批马兵也在,他们身上还穿着官军的红色棉甲,看起来十分威风。
十来个马兵正在拷打他们抓获的俘虏,求饶哀嚎与喝骂夹杂,很多人饶有兴致的在旁边看。
在一阵惊天的惨叫声中,一个血淋淋的物什被从人群当中抛了出来,正好落在韩璋的脚边,韩璋低头一看,是一个手掌,他吓得一个往后趔趄了几步,摔倒在地,怀里抱着的柳木箭散落一地。
人群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韩璋这才知道他们是故意的,他不敢言语,低头收拾自己的柳木箭。
几枝箭滚落在断掌旁边,那些人盯着韩璋,一脸的戏谑,仿佛想看他敢不敢捡。
等韩璋真个捡起来时,又爆发出失望的声音,但这失望并没有持续多久,又兴奋地说着什么“好样的”“胆量不错”等云云。
等到了据点,韩璋将柳木箭上交,管着的小队长验过了以后,叫人给韩璋一捧米,接过来以后韩璋有些惊讶,往日都是七分木屑三分米,今天竟然是五五开。
那小队长仿佛看破了韩璋的心思,开口道:“今天吃的饱些,明日又要攻城。”
韩璋有些讶然:“队爷,咱们的器械都打造好了?”
那小队长似乎没想到这么小娃子竟然敢跟他攀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摇着头道:“没有,不过听说官军从东边来了,正在耀州和其他掌盘子打,要是其他掌盘子打不过,必然会来咱们这儿,因此两个大掌盘发下话来,说要赶快打。”
韩璋心里一惊,耀州离着这儿大概一百多里地,说远也不算远,走得快一点三两日就到。
韩璋好奇地问道:“是哪一路的官军?”
“谁知道?只听说是个姓洪的领着。”
韩璋在他寥寥无几的印象中找了一阵,也没找到这个姓洪的究竟是谁。
又聊了几句,就往回走,路过方才拷问俘虏的地方时,人群已经散了,几具光溜溜的尸身正躺在地上,脑袋已经不翼而飞,鲜血正在从腔子里汩汩地往外冒着。
几个骑兵正牵着马,让马去饮人血,据说喝了人血的马将异常凶猛,以后闻到血腥味就会眼睛发红,无所畏惧,骑着这样的马冲锋陷阵将无所不克。
这好像是回回那边传过来的风气。
钱大嘴也将明日要继续攻城的这个消息带了回来,众人一阵沉默,前五百多具尸体还在城下躺着,就那么暴露在日头之下,今天已经能够隐隐在风中闻到臭味儿。
前几日攻城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所有人都没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