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抬头看着卢龙北门门楣上的雕刻的“居所”二字,再看城下乱哄哄的样子,一时间感觉颇有些讽刺。
居所门下,大批的流民蜂拥,想往城里面挤,守城的卒伍和三班衙役挥着刀鞘、水火棍不断叫人群往后,有引则入,无引则出,不断有人哀求着放他们入城,可卒伍丝毫不听,只是让他们在城外择居。
情况虽然有些惨烈,但韩林心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其中有多少鞑子的细作还或未可知,万一不小心放入,不说到时候贼奴来时与其里应外合,就是在城中散播谣言也够城守喝一壶的了。
而且永平府并不是不放人,有引的先入,因为这些人的身家比较清白,能够证明出处;无引的则甄别后放入,虽然慢了一些,但特殊时期也要特殊对待。
作为官员,韩林自然是无需排队的,在卢成功的随从开路下,很快就来到了城门口,他前面正在等待查验的是一辆驴车,而这驴车车夫位置上坐着的竟然是一个身穿绫罗的肥硕员外。
要说这种人家应该不至于,韩林不由好奇地看了两眼。
等肥员外的驴车进入以后,卢成功带着韩林等人来到前面,那守卒验了卢成功的腰牌,立马毕恭毕敬地让开。
由于卢龙县属于附郭县,因此卢龙有府衙和县衙两个公署,都位于卢龙县西北的平山上,虽然上次来过卢龙,但其时是入城的酒楼饮酒,但没有来过衙署。
韩林还是第一次见到衙署建立在小山上的,为此颇有些好奇。
自大堂入二堂再入三堂,被卢推官领进门以后,韩林便下拜见礼:“末将乐亭守备韩林,拜见府台、兵宪。”
“韩将军不必如此多礼。”
张凤奇和蔼地摆了摆手。
而梁廷栋更是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将其从地上扶起,表现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一个武官能得两个文大人如此礼遇,绝对不正常。
韩林心中暗暗警惕了起来。
由梁廷栋引着,韩林在其下首坐了。
张凤奇看了韩林两眼后,一边赞叹一边道:“无它总说,永平府中最能战者当属乐亭,而最会带兵者非韩将军莫属,在收到令传一日半的时间,便能疾驰一百多里,由此足见一斑。”
张凤奇的声音十分沉稳,隐隐有捧他的意思,不过这都是场面话,韩林随即拱手道:“两位大人过誉了,卑职不过是奉圣上之命编练新卒,有圣命在不敢疏忽。”
擅长扯大旗的韩林又将崇祯给搬了出来。
“先前崔抚台在军政大考后曾议汰兵之事时,我与梁兵宪就共同劝解,他县兵可汰,唯乐亭精卒不可汰,他日若有兵事,当为永平府锋尖锐刃,好在崔抚台听了劝,而他日事则为今日之喜,无它你说是也不是?”
梁廷栋听后亦笑道:“抚台说的是,韩林啊,今番奴贼毕至,你乐亭营这刀锋,当劈在奴贼的脑袋上,砍了他的猪尾巴去!”
接连的高帽子戴在脑袋上,让韩林心中的警惕更大了起来。
他脑袋之中急转,这到底是要干啥?不会让我去送死罢?
心里这么想着,韩林面上则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敢不为二位大人效死。”
张凤奇与梁廷栋对视了一眼,梁廷栋轻咳了一声,对韩林道:“劲卒当赏,韩林,府台大人已经允了,将从府库当中拿出两千两银子、三头猪、两头羊来作为犒赏,以彰乐亭营武功,以慰远来之风尘。”
“完了,他们掏银子了!”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韩林心中已经升腾起了极大的不祥之感。
在又一番谢过以后,等待着下文。
果然,张凤奇开了口:“韩将军,卢龙乃永平之治,贼奴若要东侵,必欲图之,原本本官与梁兵宪叫你率军来是想请你护卫府治,可没想到昨日刘军门一封急书发至……”
“敢问抚台,不知军门调遣我营去往何处?”
“遵化。”
虽然早前就有了预料,但听到这两个字以后韩林也不由得心中一紧。
“还真是……送死啊……”
遵化现在被奴贼合围,据传有数万大军正汇聚于此地,他这一千战兵营、五百壮武营、一千民夫,总计两千五百人估计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张凤奇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韩林:“此乃刘军门之令信。”
张凤奇的这个意思就是要堵住韩林的回绝。
韩林接过以后也没翻看,只是坐在那里有些沉默,非是他怯战,而是这事实在是去拿肉包子打狗、拿鸡蛋打石头。
遵化距此百二十里,他要赶过去,而建奴在那里却是以逸待劳,以多击寡。这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下出如此绝户的命令?!
韩林已经在心中破口大骂开了。
他在想用什么理由去拒绝,想了半天发现这事几乎没有可能。
刘策为总督乃是蓟镇实打实的一把手,而张凤奇是永平府的一把手,梁廷栋又是他的文官顶头上司,三个人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他如何有回转的余地?
见韩林沉默不说话,张凤奇给梁廷栋使了一个眼色。
梁廷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韩林道:“韩林,此事确实有些耸人听闻,但刘军门令既已下,我等绝无抗命不尊的道理,不过你且放心,我与府台合计了许你便宜行事,届时便是刘军门问来,我二人也能为你搪塞一二。”
沉默了半天的韩林终于开口:“二位大人,非是属下不愿往,敢问二位大人,若遵化已失当如何?”
“若遵化已失,可转至三屯营,去那里固守,那里有朱总兵的三千人马,袁督师日前也发来急文,说已令其部在山海关集结,不日便入关勤王,韩林你可以在三屯营等待。”
“属下明白,只不过属下人微力寡,纵有杀贼之心……”
这趟命不能白拼,除了给出征的卒伍们争取了每人二两银子以外,韩林还趁机向梁廷栋要了甲胄以及战马。
这件事其实梁廷栋之前已经与张凤奇商议了,让韩林去拼命确实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便答应他从卢龙营里面抽调五百匹马,五百副棉甲给他,此外还有弓弩若干。
走出衙署以后,韩林的脸色十分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