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阳的尸体和宣城一起被拖出去。
宣城始终挣扎着破口大骂，就像义阳的三魂七魄离体后就近附着到了她的身上，加上那张被掌掴后面目全非的脸，太平看着，还真有点真假莫辨。
若不是义阳已经死了的话。
“我娘是萧淑妃！我哥哥是素节太子！我哥哥才是太子！武媚娘你个贱婢！太平！你是个贱婢生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比！你个贱婢生的东西…！”
刘宝伤狠狠一耳光，暴力中断了宣城的谩骂吼叫。
女使提来一桶一桶的清水，冲洗地上血迹，白玉的地砖缝隙被浸成鲜红色。
太平喝了口茶，对身边人道：“去把她舌头割下来，反塞回她自己嘴里。”
“四肢骨头砸碎，塞进花坛。跟她那个高贵的娘一个模子处置就行。”
“她娘那贱人是美酒醉骨，她就活埋好了，义阳么，用火烧个七八分熟，扔给狗吃。”
“她二人的驸马我再想想怎么处理，总之这一家人，务必五行俱全才好。”
刘宝伤浑身发冷。
她想起不久之前白玉蔷对她说的话。
“让公主被封嗣立储，这一切都会结束。”
什么…什么会结束？
她有些恍然地，走出宫闱。
太初宫前，迎面打马走来一绯红袍子的官员。
她看见绯红的袍子，就总希望自己看见的是苏令瑜，纵使苏令瑜如今已是紫袍宰相了。
仔细看时，马上的原是来俊臣。
控鹤监主掌朝廷密报，也司护卫，偶尔兼顾刑讯，但武曌并不满足于这种兼顾。
来俊臣等人就是最近被提拔起来的一批专司刑讯的人。他们的刑讯方式，刘宝伤有所耳闻。
已经彻底地背弃了法理。
来俊臣看见刘宝伤，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春风得意，并不下马。刘宝伤看了他一眼，也只是颔首示意而已。
控鹤监和以周兴、来俊臣等人为代表的一群所谓天子近臣，已形成微妙的对立和竞争关系。一方面，他们都效忠于武曌，另一方面，又显然在彼此争夺。
他们只能用办案和获取情报的速度来竞争，后果就是控鹤监也不得不加重自己的刑讯，且手段愈发血腥起来。
刘宝伤，以及她较为亲信的那一批下属，都在为之日夜痛苦。即便是早已习惯了暗探生活的人，也依然在这种血腥涂布、暗无天日的环境里，日复一日地感到压抑。
可周来等人的手段，永远比控鹤监凶残三分，他们永远可以想出闻所未闻的、灭绝人性的刑讯措施。
如果说刘宝伤曾经在这条路上有过举棋不定的犹豫，如今却十分清楚这种日子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
这一切早已脱离了她设想的范围，超出了她可以承受的限度。
她无法容忍自己成为一个不择手段地折磨犯人，只为从他们口中撬出一些子虚乌有的情报的人。
苏令瑜不在洛阳，她只好试图向白玉蔷寻求开解。
白玉蔷说，武曌改唐建周，是彻底的篡权夺位，违逆正统，遭受的阻力是巨大的。
一个精明强干的、把军国大权都牢牢掌握在手中的皇帝，她的即位一旦成为必然，那她会做什么？
一定就是杀戮，是清洗，是排除异己，永远不会有意外。
可陛下已经老了。再过十年，二十年，她或许就要死了。到时候，是还朝于李唐，还是让大周延续下去？
如果还朝于李唐，以李旦的软弱性格，势必无法支撑起帝位继承，到时候很有可能还是会让李显复位。
而李显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如何的性格、怎样的手段，纵使白玉蔷不说，刘宝伤也一清二楚。
李显恨透了武曌的权势，恨透了合谋窃取他李家江山的所有人。如果最后让他复位，那么相似的血腥清洗将会再度上演，武曌安置下的权力格局会被他彻底推翻，他会把武曌革新的一切都重新修正回去，这种修正所要付出的、血肉的代价，不见得会比现在少。
所以李显不能即位，李旦也不可以，大周不能还朝于李唐。
既然要让武周延续下去，那被立嗣封储的就只能是武氏兄弟或者太平公主。白玉蔷似乎早就已经做好了扶持太平公主的决定，刘宝伤问过她为什么，为什么武氏兄弟不被她考虑？她给出的理由也那么明确。
武承嗣凶狠激进，武三思谄媚圆滑，都只有臣下之理，而无君上之命。
“太平公主虽然骄纵一些，但肖似其母，有主宰天下之气魄才干，何况自幼顺风顺水，性格上绝少阴狠偏执，假以辅佐，必成贤君。且等陛下退位之后，武周江山已固，朝廷洗新，皇位传到太平手上，继承起来已不费吹灰之力。只要公主即位，今日的一切血腥争斗，都不会再有。”
刘宝伤一度坚定地相信着她。可今日看着义阳与宣城的惨状，她不禁迷惘起来。
让公主即位，一切真的会变好吗？
岭南。
官兵都尽全力清瘴，苏令瑜手中能排布开的人手终究有限，没能把所有出逃的人都抓回来。受贿的官兵被一一处理，白玉蔷弄出来的这种疫病不知底细，出逃的人在外寻医问药，隐瞒病情安家落户，很快岭南附近的其它地方也出现了瘟疫。虽然规模都较小，但有了岭南这个例子在，各地长官都不得不重视，一封又一封的疫报送往神都洛阳。
冯文珺近日都不敢让萋萋跟佣人多接触，只让一个足不出户的奶娘一直带着，苏令瑜和她回到府中都要换下全身衣服，药酒洗过手脸，才能正常在府中行走。
“幸好，东家把城封了起来。”
回到岭南，她对苏令瑜的称呼就改了回来，想起近日种种，也不由得叹气，“虽说手段不近人情一些，可如果不令行禁止，让更多的人离开岭南，其它地方的疫病只会更加严重。”
他们最近已聘请工人把投毒的地下水渠挖了出来。苏令瑜去看了一眼构造，基本就已确定是白玉蔷干的。
跟交城那些地渠仅仅只有山体走势的区别。
她面目冷然地擦洗着自己的双手。
如果她没来岭南，或是没有参与清瘴除疫，这状况可能真会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白玉蔷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她这样兵行险着，想没想过要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