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行间的恐惧与绝望,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令李霄陷入沉思。
此时再环看这座被封死的皇宫,李霄旋即确定了一点。
这位皇帝的恐惧,大抵与自己有关。
书中描述“天命”的描述,与自己在陷入沉睡后的怪异颇为相似。
也难为李存勖这位开国皇帝了,呕心沥血登上九五之位,却不知自己接过的是一道催命符,落得如此下场。
李霄缓步穿过这座残破殿宇,目光扫过每一处角落,心中还在思索书中提及的一件事。
那便是与李存勖同时存在的其他君主。
按照史书记载,后唐庄宗李存勖灭梁称帝时,天下还有前蜀、马楚、杨吴、吴越、南汉等等势力裂土封王,李存勖都能感觉到所谓的“天命”,那其他君王会怎么样?
李霄在一面铜镜前驻足,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如果每一位称帝者都会因为“天命”陷入疯狂,那么五代十国七十二年间更迭频繁的乱象,根源就在...
“我自己?”
面对自己离谱的想法,李霄发出一声轻笑,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如果每位皇帝都如此,那宋元早就没了......”
李霄再次看了眼簿册,片刻迟疑后他将其拿在手中,迈步朝门外走去,这次他决定将这层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带走。
或许在某个时刻,这些书册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推门而出,门外的腐败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夹杂着某种腥甜味,愈发浓烈。
李霄却毫不在意,从各扇大门前掠过 ,直奔最末端那扇门。
这扇门楣上雕刻的龙纹已经残缺不全,却依然能看出与其他房门迥异的规制。
如果这层楼代表的是五代十国,那左边最后一扇门,就应该是后周。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掌心贴在门板上,稍一用力,房门竟自行洞开,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映入眼帘的景象与方才极为相似,依旧是一座四面封死的皇宫,破败萧条,唯有房间中央,只剩下一张龙椅孤独地矗立着,连御案都没有了。
而在龙椅上,李霄一眼就看到了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
李霄快步上前,轻轻拂去册子上的灰尘,“柴荣所留” 四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让我看看。”李霄低语,声音在空荡的殿宇中回荡,“后周世宗柴荣,你又经历了什么......”
翻开书册,第一页上,一行墨迹苍劲的字迹力透纸背:
“吾以毕生之力,欲结束天下乱世,却不知这竟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挣扎。”
李霄的目光顺着文字缓缓下移,发现后面并未直接挑明原因,而是详细记载了后周世宗柴荣登基后的种种作为。
这位年轻君主刚一登基,北汉就趁国丧之际,与辽国勾结,率四万大军侵入后周。
柴荣力排众议,带兵亲征,在高平大败北汉与辽军后,彻底巩固自己的皇位。
之后柴荣广募天下壮士,待大军整顿完毕,他率兵西征后蜀连克四州,三征南唐取淮南各地,北伐幽燕令辽国胆寒,大有所向披靡之势。
而在文治上,柴荣招抚流民百姓,减少各地赋税,修订礼乐,对贪官污吏更是加重刑罚。
然而,当李霄翻到下一页时,原本工整的字迹开始潦草,有些地方像是酒后乱写,将下一页都划出了痕迹。
“然天不佑朕,自显德五年始,怪事频发。”
“每当更深夜静,朕独坐御书房批阅奏章之时,总能听闻耳畔有絮絮低语,初时只道是案牍劳形所致,并未深究。”
“然岁月推移,这低语竟日渐明晰,其声如幽泉呜咽,其意似寒刃穿心。”
“更可怖者,朕常在梦中得见异象,但见满天星斗俱化作狰狞面目,冷眼睥睨,有时又见山河开裂,欲将朕拖入无间地狱。”
“每自梦中惊醒,必是汗透重衾,心旌摇荡,久久不能自已。”
“为求真相,朕广遣方外之士,命他们踏遍中原海外,行遍名山大川,访查这异象根源。”
“然而,一位突然拜访的老道长的一番话,却令朕心生惧意。”
“这位老道称,乱世祸根,正源于朕身下这张龙椅,若是要追根溯源,则是因为前唐。”
“前唐时期气运太过强盛,天时地利人和皆有,却未能打破囚笼,跳出大限,故而令上苍不满,如今前人未竟之业,自然要后世君王来偿。”
“此人还言,历朝历代的所谓‘天命’,非一统江山这般简单,而是苍天在寻觅一位真正的雄主,一位能承载万民气运的至尊。”
“若无经天纬地之资,纵使一统山河,终究难承天命之重,徒留短命之相。”
读至此处,李霄猛然一颤,他没有想到,柴荣身边居然有人知晓“天命”从何而来。
更令他在意的是,向柴荣进谏的道人是何方神圣?
忽然,李霄注意到页脚处有一行极小的批注:“老道自称回道人,或是纯阳子,临去时留下偈语:‘非是不世出,只因时候未至’。”
这段字迹纤细如蚊足,显然并非柴荣所写,而是后来补上的。
李霄眉头深锁,继续展卷细读,只见后续字迹陡然凌厉:
“此话简直荒谬!若依他所言,那横扫六合的秦皇、开创开皇之治的隋帝,难道也称不上雄主?”
“朕自践祚以来,夙兴夜寐,励精图治,岂容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妄议朝纲!”
柴荣一番怒骂后,下一行的内容却差异巨大,好似隔了许多年。
“每当夜深人静时,老道的话语却如附骨之疽,在朕心头萦绕不去。”
“朕不甘就此认命,依旧披甲执锐,亲征南北,每当战鼓擂响,朕便暂时忘却那些诡异的征兆。”
李霄看完这段话,万千思绪在心中交织,只见后续记载中,原本详实正常的自述变成了支离破碎的呓语:
“显德五年春,夜观星象,紫微移位......”
“显德五年冬,禁军营啸,皆言见鬼......”
“显德六年春,都城中忽现无名疫病......”
“显德六年夏,北伐连收三关三州,却天现祸星,朕就知晓,朕命不久矣......”
“随着战事推进,朕愈发感到力不从,每收复一寸山河,必有异象相随,朕也日渐消瘦,夜不能寐,御医们束手无策,只道是劳心过度所致。”
“朕开始明白,或许老道所言非虚,朕也不得不承认,这天命非朕所能承受。”
“但朕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向这所谓的‘天命’低头。”
李霄看到此处时,发现这位后周世宗还留下一句话。
“后来者切记:莫为明君招天妒,莫做暴君惹民怨。在这天命之下,但求做个庸碌守成之君,方是明哲保身之道......”
笔锋至此突然中断,最后一滴墨渍在纸上晕开,如同一声未尽的叹息。
书页末尾的记载,则与李霄所知史实分毫不差。
显德六年夏,这位曾放言“以十年开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世宗皇帝,在开封龙驭上宾,享年三十九,从登基至驾崩,不过短短六载春秋。
在此之后,则是黄袍加身的赵匡胤,与他的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