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鹤眠注视着二人，没有说话。
对方并未隐瞒，已然将所有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那些省略的部分，叶鹤眠心中也已大致勾勒出了轮廓。
陆墨书是自杀的，应该就是在给李云青送出信之后，自杀以明志、亦或者说是殉情……应当是二者皆有。此外还可能是为了玉牒案。毕竟他将令仪藏匿在满春院之中。
无论如何，那本该是一封真正的绝笔信，但七号转生进了陆墨书的身体中，那封信在旁人看来，其悲壮决绝的意味，自然就变得模糊不清了。
之后的事情，在李云青看来难以理解，对穿越者来说，倒是十分清楚……
一个籍籍无名、毫无根基的举子，想要一举夺魁，高中状元，未免太过容易招致非议。更何况，成就也要求大幅提升徐生的知名度与影响力。因此，叶鹤眠才拜托七号替徐生代笔写诗，助其扬名。
科举就更是不言自明……
但叶鹤眠知道李云青和萧慕灵是不可能理解任务、系统、论坛的存在的。
他自然不会主动向二人解释。因为自己也算是“局外人”。
是否要让李云青知晓真正的陆墨书已经去世，那是七号才能决定的事。
不过，经历这些事情以后，以古人的逻辑来理解，二人到底怎么看待他，或者说他们，就很诡异了……
果然，萧慕灵抬起头，那眼神中交织着忌惮、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阁下……我虽不知阁下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却也知晓，连科举取士这等国之根本都能玩弄于股掌之间，其所掌控的能量远超我等想象。直到东窗事发，我才意识到，我们的行为太过轻率。”
“……只是后悔也晚了。”
毕竟说书先生早已派出，话本也落到了对方手中，叶鹤眠等人已然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此时再想收回试探，已是痴人说梦。
李云青深深地吸气，仿佛要将胸中积郁的悲愤与无力尽数压下。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带上了一种近乎决然的沉重：
“阁下究竟想做什么大事，我并不清楚。科举，对先生来说，或许也只是一步棋。我……我与慕灵并无冒犯、阻拦之意。还望先生高抬贵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叶鹤眠：……
果真。
看两人紧张戒备的神色，恐怕已经联想到了一些很不妙的事情。
能够如此轻易地通过舞弊手段，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强行推上状元宝座，若非是皇帝本人授意——可话说回来，皇帝若真想任命某人，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徒增风险——那就只可能是别的什么势力。
朝堂内，或许是朝堂之外，可以轻易瞒天过海的势力。
若皇帝察觉了此事，那情况恐怕更为糟糕。
因为科举舞弊一事被揭发后，裴昭并未对徐生采取任何实质性的严厉惩处。
这恰恰说明，连这位九五之尊，也在忌惮着这股隐藏在幕后的神秘势力。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是萧慕灵和李云青能招惹的。
“……”叶鹤眠看出了他们的想法。虽说并不存在什么大势力，不过……皇子、华山首席、六扇门总捕、后宫妃子……仔细一想，这些人能毫无痕迹地联系，成为同盟这件事本身，就足够有分量了。
“二位不必担心。”他开口安慰。于情于理，他都不会为难眼前这两人。萧慕灵和李云青与几位穿越者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因缘纠葛，而他们本身也并非恶徒，从立场而言，实在没有与穿越者敌对的必要。“我并不打算……”
“先生，不必如此，还是直入正题吧。”萧慕灵摇了摇头，露出苦笑，“我们二人，愿意为您效力。”
叶鹤眠未尽的话语止住了。
“便是关于那玉牒案。我们会倾尽全力相助，只求先生……能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她顿了顿，补充道：“玉牒案时，我二人尚在北夏苦寒之地，消息闭塞，所知有限。至于令仪姑娘与徐公子遇袭一事，更是迷雾重重，连先生这般人物都尚未理清头绪，我等更是一头雾水。”
“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谨慎，“熊猫阁消息灵通，在下作为京城分舵主事，自然也能接触到一些情报线索。今日先生主动寻上门来，想必也认为，熊猫阁掌握的信息，或许对先生有所裨益。
“甚至，我们可以……合作。”萧慕灵犹豫片刻。尽管她觉得，即便加上师承千机的自己、名满江湖的李云青，乃至整个熊猫阁的势力，恐怕也远远不足以与对方背后那神秘莫测的力量以平等的姿态对话。
不过，某种程度上，至少关于“玉牒案”一事，他们的目的应当存在交集。
“……我本就不打算如何为难你们。但我的确想知道，二位打算如何帮我？”
“有个人希望您见一见。”萧慕灵道。“此人来得比您更早，而且，和玉牒案也算有些关联。”
她站起身，从书架背后引出一个人。
那人平日总是带着浅浅的笑容，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但如今脸上笑意全无，只剩一脸凝重。
他拱手行礼，轻声道：
“在下宋云深。”
叶鹤眠转过头，打开系统屏幕，看了一眼时间。
他原本打算在系统时间四点之前离开。
但现在看来，自己还要多待好一会。
出乎意料的不只是时间。或许，今日的收获之丰盛，也将远超他最初的预料。叶鹤眠甚至认为，自己很可能，已经接近了某个谜底。
另一边，皇宫。
裴长卿没骨头似地摊在椅子上，还是几日前的房间，皇后依旧是坐在桌前写着什么——只是这次没了八号的身影。
说实话，他此刻身心俱疲。
论坛上刚刚经历了一场轩然大波，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尽快找到六号商量对策，结果皇后却毫无征兆地突然将他召了过来。
虽然有些疲惫，但裴长卿还是打起了精神。
因为光是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凝滞气息，就令他意识到，皇后找自己过来，绝非闲谈叙旧，必有极其重要的事情。
果不其然，皇后低着头，笔尖在宣纸上稳稳落下最后一个字，才搁下笔。
她抬起头，平静幽深的眸子直视他裴长卿：“你与后宫那苏夏梦，苏才人，究竟是何时相识的？你又是如何瞒过我、瞒过禁卫，把她带去了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