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朱厚照一觉醒来,待洗漱更衣完毕,便喊来侍卫领班夏助,文书太监张大顺等人,朱厚照对着他们道:“今日奏本先送到暖阁,待我回来再批。”
夏助闻言道:“陛下,咱们有什么去处?”
朱厚照道:“去西内。”
夏助和张大顺闻言对视一眼,夏助又问道:“陛下,传旗手营么随驾么?”
朱厚照摆摆手道:“不用,快则一日,慢则两日,咱们就回来。”
夏助觉着不妥,一则时间仓促,二则还没怎么样,又要去西内,于是劝谏道:“陛下,不是刚回宫,这还没几日呢。”
朱厚照笑道:“我想去平台看看。”
夏助和张大顺闻言便知道,皇帝有打算了,不是想去散心。于是二人便下去着手准备。
朱厚照携夏助、张大顺一并侍卫行至西内平台,忽见廊下立着一武官,那人身形修长,胸前绣着豹子,佩刀,身姿挺拔如青松,正低头细读石上题刻。朱厚照心中一动,因见其非比寻常武官,便驻足问道:“卿何人?在此作甚?”
那武官听得圣驾声,忙转身单膝跪地,声如洪钟道:“臣东官厅参将署都指挥佥事刘晖,参见陛下。今日轮值巡苑,见此处石刻乃前朝文臣墨宝,一时入神,惊了圣驾,罪该万死。”
朱厚照抬眼打量,见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穿着常服更具有文官风采,心中有些喜欢,便道:“平身,你这名字和威武团练营巡营主官刘晖同名同姓了。”
朱厚照口中的另一刘晖正是挂左都督衔,正德十四年被正德皇帝赐国姓的刘晖,后正德十六年,杨廷和根据朱厚照圣谕:“从前事皆是我的过错。”为由,将赐姓皆褫夺,恢复原姓。
刘晖起身垂手而立,答道:“臣少习弓马,又喜读书,比不得刘都督。”
朱厚照笑道:“当差多久了?”
刘晖道:“今已在东官厅当差三载。”
朱厚照又问道:“祖上有无在朝廷做官?”
刘晖道:“臣祖父乃前军都督府左都督、广昌伯刘讳宁。”
朱厚照闻言颔首,因知刘宁乃孝宗朝名将,屡立战功,便道:“原来将门虎子。朕素闻东官厅掌京营精锐,卿既在此当值,可曾随朕出巡过?”
刘晖答道:“臣曾随陛下南下平叛宸濠之乱,只是远在队列之中,未敢近前。”
朱厚照听他言语谨慎,却暗藏英气,和那些迂腐之人来比,眼前此人倒有几分爽利,便道:“朕今日游西内,来到平台,卿既是当值,可随朕走走,讲讲你带兵心得。”
夏助在旁听得,心下暗暗着急 —— 陛下好久没这般亲近武官了,今日却对这刘晖另眼相看,莫不是要生出什么事端?却见刘晖面色不改,只恭谨答道:“臣领旨。”
一行人行至平台之上,但见八面朱旗分插栏角,旗下罗列刀枪剑戟,俱是新磨的精铁兵器,在日光下寒芒凛凛。平台中央设着箭靶,靶心红圈如新染鲜血,显是常有人在此演武。
朱厚照抚过栏边铜铸的狻猊灯柱,忽道:“此平台乃朕亲定练兵之所,以前在豹房,常观有甲士在此操演阵法。卿可知朕为何独爱此处?”
刘晖望了眼四周开阔地势,朗声道:“回陛下,此处居高临下,可纵观西内全局,且场地平整,正宜列阵演武。昔年太祖高皇帝陛下于南京阅武场训将,亦是此等气象。”
朱厚照击掌笑道:“说的好!兵者国之大事,朕若不亲握刀枪,如何北击鞑靼,南下擒贼?”朱厚照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好像真是他自己做成的一样。
说话间,一阵风过,平台上帅旗 “唰”地展开,金绣 “明” 字猎猎作响。朱厚照指了指栏下兵器架,道:“卿可随意取件兵器,与朕比划比划?”
夏助忙跨前半步,欲言又止 —— 陛下虽好武,却从未在西苑与外臣公然演武,若传出去,怕是又要遭言官弹劾。却见刘晖撩衣跪道:“臣不敢与陛下动手,但请为陛下演示箭术。”
朱厚照挑眉道:“也好。把弓给他。” 早有侍卫从兵器架后捧出箭囊,内插十二支狼牙箭。刘晖接过弓,先按军礼捧箭过顶,方张弓搭箭,转身对准百步外的树木。但见他屏气凝神,弓弦拉成满月,“嗖”地一声,羽箭破空而去,正中不远处的枝头。
朱厚照拊掌大笑:“好箭法!朕身边也有一人,善使弓,不过今日没跟来,若跟来,可与你比较一番。”
刘晖将弓奉还,正色道:\"臣这点微末技艺,怎及陛下身边之人比较、当年应州一战陛下单骑冲阵,何等威风。臣常听军中老将说,陛下在应州之战中亲手斩杀一虏,实乃我朝武运之兆。”
这话正中朱厚照脸微微红了起来,说实话,那不是自己做的。
正德十二年,正德皇帝化名 “朱寿” 亲征,虽遭文官集团百般阻挠,却终究杀得鞑靼人小王子落荒而逃。
此刻站在这练兵平台上,自己凭栏眺望,只能想象自己的这副身躯当时如何威武,不禁按剑叹道:“若早生些时候就好了”
众人闻言觉着这话不太对。
刘晖虽然听不出圣意,却也趁势道:“陛下天纵神武,春秋鼎盛,又整饬军备,重振太祖太宗武备之威,稍等时日就是。陛下何必着急?”
朱厚照听到这话微微皱眉,这话不是一个人给自己说了。便道:“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夏助在旁听得心惊肉跳,陛下还是那么心急!同时听到这话里那种急切、渴望着什么的情绪。他偷眼望向张大顺,却见那小太监正低头垂眸,似是浑然不觉。此时日影西斜,平台上兵器的寒光与帅旗的金芒交相辉映,恍若置身古战场。
朱厚照笑道:“你如今在杨一清手下当差,你来练兵,也挺好。你跟着我走走吧。”
朱厚照转身离去,衣摆扫过兵器架,发出一阵清越的金铁之音。夏助望着陛下与刘晖相谈甚欢的背影,若有所思。
出了平台,不远处就是豹房,朱厚照驻足眺望一番,心中也知道,如今这豹房估计已经是荒废了。朱厚照忽觉腹中饥饿,便命张大顺传膳。不多时,尚食局小太监抬来食盒,俱是精洁素点。朱厚照拣了一块点心递给刘晖:“卿且尝尝,这是光禄寺拟的单子,尚膳监烹调的。”
刘晖却不接,朗声道:“臣在营中惯食粗粝,不敢受陛下珍馐。”
朱厚照挑眉:“卿嫌朕的点心不好?”
刘晖答道:“非也。臣闻‘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耽于口腹之欲,恐失壮士之气。”
此时行至太液池边,朱厚照闻言,竟将点心掰碎撒于池中,看游鱼争食,笑道:“好个恐失壮士之气。”
刘晖再拜道:“臣这是不愿负陛下厚望。”
朱厚照整了衣冠,对刘晖道:“今日与你相谈甚欢,朕心大慰。你且回署当差,把兵练好,比什么都强。”
刘晖叩首退下,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夏助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暗暗揣度:这刘晖英武不凡,陛下又如此赏识,怕是要在朝中掀起波澜了。
回程路上,朱厚照兴致颇高,指摘池中锦鲤道:“你看这些鱼,困在池中,虽有食有禄,却不得自由。朕今日见了刘晖,倒似见了一尾跃龙门的金鳞。”
张大顺赔笑道:“陛下慧眼识人,刘参将必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朱厚照却叹道:“犬马易得,千里马难求。”
夏助听了,不敢接话,只默默跟着圣驾前行。
傍晚的风卷着落花掠过宫墙,夏助觉着这风吹的人更加乏了起来。
朱厚照望着西内渐远的飞檐,反而心生感慨。至于感慨什么?如果能够打卡留念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