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持着突厥特勒的侦刺小队,在段志玄接应部队的掩护下,一路疾驰,总算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太原城。此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将城头染上一层惨淡的青灰色。
城门轰然开启又迅速关闭,将追兵的喧嚣隔绝在外。一行人刚刚踏上城内街道,早已等候在此的侯君集便带人迎了上来。
“赵壮士!段将军!你们可算回来了!”侯君集看到人人带伤、血迹斑斑,尤其是看到赵云飞肩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脸色一变,“伤得重不重?快!传医官!”
“皮外伤,死不了。”赵云飞摆了摆手,目光却落在那被捆得结实、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眼中充满惊恐与怨毒的突厥特勒身上,“侯将军,此人是突厥大营中的重要人物,可能是个特勒,是专门与‘夜枭’接头的。须得立刻秘密关押,严加看管!”
侯君集精神一振:“重要人物?好!交给我!”他立刻命亲兵将人押走,送往府衙内最隐秘的地牢。
“赵壮士,你们先处理伤势,好好休息。将军那边,待你收拾妥当,立刻召见。”段志玄也嘱咐道。
回到临时安置的营房,医官早已准备好。清洗伤口,敷上金疮药,包扎妥当,又灌下一碗安神定魄的汤药,赵云飞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下来,但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依旧清晰。王小乙等人也各自带伤,但都是硬汉,简单处理过后,便围拢过来,神情间既有后怕,更有完成任务、抓到“大鱼”的兴奋。
“将军,这次可太险了!”“山猫”心有余悸,“那罗汉布好了口袋等我们钻,要不是‘地听’机灵,抓住了那个突厥头头,段将军又来得及时,咱们可就全交待在那儿了!”
“地听”嘿嘿一笑,牵动了脸上的擦伤,疼得龇牙咧嘴:“我也是赌一把。听见他们都在主帐那边,这特勒身边守卫反而松懈了,就摸了过去。那家伙正躲在后面帐篷里,被我一棍子敲晕了拖出来。”
“干得漂亮!”赵云飞赞了一句,随即神色凝重,“不过,我们虽然抓了人,但身份已经彻底暴露。罗汉和那个王先生,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与突厥的勾结,比我们想象的更深。那个王先生说,他们的‘主人’不日就会送来粮草……这说明‘夜枭’的触手,已经伸到了突厥的后勤补给线上,甚至可能……能影响始毕可汗的决策!”
众人闻言,都感到一阵寒意。一个隐藏在暗处、精通诡异秘术、又能影响草原霸主的神秘组织,其威胁,恐怕比十万突厥骑兵更加难以捉摸。
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已然大亮。有亲兵来传,李世民召见。
来到正厅,气氛依旧凝重,但比起昨夜接到长安噩耗时的绝望,多了几分肃杀与决断。李世民端坐主位,眼中血丝未退,但目光锐利如鹰。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侯君集等核心都在。
看到赵云飞包扎的肩膀和苍白的脸色,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关切:“赵壮士,伤势如何?”
“无碍,谢将军关心。”赵云飞抱拳。
“昨夜之事,段志玄已简要禀报。深入虎穴,擒获敌酋,壮哉!”李世民赞道,“那人何在?可曾开口?”
“已押入地牢。尚未审问,怕打草惊蛇。”侯君集答道。
“好。君集,你亲自去审,务必撬开他的嘴!我要知道‘夜枭’与突厥勾结的所有细节,他们的计划,长安那边的联络,还有……他们口中那位‘主人’究竟是谁!”李世民下令,语气森然。
侯君集领命而去。
李世民又看向赵云飞:“赵壮士,昨夜你在敌营中,可还听到什么?那王先生,是何等人物?”
赵云飞将听到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尤其是王先生关于“坤元之核”、“钥匙不全”、“等待时机”以及“长安贵人”提供“证据”等关键内容。他没有提及自己“身负异气”被对方招揽之事,只说对方试图劝降被拒。
厅中众人听完,神色各异。房玄龄与杜如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恍然。
“‘坤元之核’……‘钥匙’……果然,他们图谋的,是借助这所谓的‘龙脉’之力,行逆天改命之事!”房玄龄沉声道,“而长安的‘证据’,恐怕就是太子、齐王与他们勾结的产物!这是一场里应外合、内外勾结,要彻底毁掉将军的毒计!”
“那王先生能代表‘夜枭’与突厥特勒直接谈判,地位定然不低。”杜如晦分析道,“他背后那位‘主人’,恐怕就是‘夜枭’真正的首脑,甚至可能就是江都宫里的那位!也只有他,才能有如此大的手笔和野心,同时搅动长安与边关!”
李世民沉默着,手指缓缓敲击扶手,眼中寒光闪烁。半晌,他才缓缓道:“如今,我们手中有了这个特勒。这是破局的关键。若能让他供出与‘夜枭’勾结的实情,乃至拿到确凿证据,送往长安,或公诸天下,太子与齐王的阴谋,至少可以揭露大半!‘夜枭’的真面目,也能撕开一角!”
“可是将军,”长孙无忌忧虑道,“就算这特勒招供,证据确凿,送回长安……主上会信吗?太子、齐王必然百般抵赖,甚至反咬一口,说我们屈打成招,伪造证据。更何况,如今将军身负‘谋反’嫌疑,这份供词,恐怕难以取信于人,甚至可能被他们说成是将军为了脱罪而构陷兄弟……”
这确实是个难题。李渊对李世民本已生疑,太子、齐王又占据主动,一份来自敌营的“口供”,确实容易被对方扭曲。
“所以,单有口供还不够。”赵云飞忽然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们需要更直接、更无法抵赖的证据。比如,他们往来的密信原件,带有特殊印记的信物,或者……让这个特勒,在某种无法作伪的情形下,亲口指认!”
“密信原件恐怕极难获取。”侯君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大步走进厅中,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疲惫交织的神色,“不过,那个特勒,倒是吐了些东西出来!”
这么快?众人精神一振。
“用了点手段,这厮骨头不算太硬。”侯君集道,“他确实是始毕可汗派来与‘夜枭’联络的特勒,名叫阿史那·咄苾。据他交代,与‘夜枭’的接触始于半年多前,是一个自称‘王远知’的汉人道士牵的线。后来就一直是那个王先生(他只知道姓王,不知全名)与他接洽。‘夜枭’承诺,只要突厥出兵牵制太原,并在必要时配合他们的行动,事成之后,不仅资助突厥大量粮草铁器,还会帮助始毕可汗稳定草原,甚至……暗示可以支持始毕可汗成为草原共主,与中原新朝‘共治’。”
“好大的口气!”段志玄冷哼。
“他们还约定了一些暗号和联络方式。”侯君集继续道,“最重要的一点,阿史那·咄苾说,那个王先生曾给他看过半块玉佩,作为信物。玉佩的样式很奇特,上面刻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像鸟又像蛇的图案。王先生说,持有另外半块玉佩的人,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派来的使者,可以调动‘夜枭’在草原的部分力量,甚至……可以影响某些部落的向背。”
半块玉佩?信物?
赵云飞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从野狼谷“夜枭”窝点缴获的那些黑色“钥匙”碎片,以及上面那些扭曲的纹路。难道那玉佩上的图案,与这些纹路有关?
“另外,”侯君集神色变得更加凝重,“阿史那·咄苾还交代了一个重要情报。他说,大概十天前,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打着西域胡商的旗号,从北面进入了突厥地界,带来了大批粮食和中原才有的精良铁器。带队的,就是一个持有另外半块玉佩的人!那人将物资交接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留在了突厥大营,似乎在等待什么。阿史那·咄苾曾远远见过那人一次,描述说是个中等身材、面容普通、但眼神很冷的汉人,身边跟着几个沉默寡言的护卫。”
持有另外半块玉佩的使者!已经带着物资进入了突厥大营!这意味着“夜枭”承诺的后勤支持已经开始兑现,而且,那位神秘的“主人”派来的核心人物,可能已经亲临前线!
这个消息,让厅内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夜枭’的触手,果然伸得够长。”李世民声音冰冷,“粮草军械,乃至可能影响突厥内部的力量……他们为了搅乱中原,真是不遗余力。那个使者,必须找出来!”
“还有那半块玉佩,”赵云飞补充道,“是关键信物。若能拿到手,或许能以此设局,引出更多‘夜枭’的人,甚至……扰乱他们的计划。”
“不错。”杜如晦点头,“如今我们手中有了阿史那·咄苾,知道了部分内情。接下来,可以双管齐下。其一,继续审讯,深挖细节,尤其是与长安联络的渠道和‘证据’的来源。其二,利用已知情报,主动出击!赵壮士昨夜侦刺,虽然遇险,但也摸清了敌营部分布局和‘夜枭’巢穴所在。或许……我们可以策划一次更大胆的行动,目标就是那个使者,或者他们储存的往来文书!”
更大的行动?众人都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依旧肃杀的太原城。晨光中,这座城池伤痕累累,却依旧倔强地屹立。
“父皇的旨意,是刀,悬在我头顶。”他缓缓道,“长安的阴谋,是毒,侵蚀我根基。突厥的大军,是狼,环伺在城外。而‘夜枭’,则是操弄这一切的鬼手。”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云飞身上,那目光中,有决绝,有信任,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厉色。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被动接招。赵壮士。”
“末将在。”
“你伤未愈,本不该再让你涉险。但此事非你不可。”李世民沉声道,“我要你,以阿史那·咄苾为饵,以那半块玉佩为引,设计一个局。一个能让我们抓到那个‘夜枭’使者,或者拿到他们核心秘密的局!你需要什么,府中人力物力,任你调配。侯君集、段志玄,会全力配合你。”
以俘虏为饵,设局钓“夜枭”使者?这想法大胆至极,风险也高到无以复加!一旦失败,不仅可能损失惨重,还可能彻底激怒“夜枭”和突厥,让太原局面更加恶化。
但,这似乎是目前打破僵局、获取决定性证据的唯一途径!
迎着李世民那沉重而期待的目光,赵云飞感觉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胸腔中,却有一股灼热的气息在升腾。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一次,不再是小规模的侦刺或袭扰,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赌上双方核心力量的暗战与较量。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抱拳,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