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端坐于金光阁玉座之上,周身翻涌的魔气已深深敛入肌理,眉心那枚莲印金纹虽仍有微光流转,却不再与黑气交缠。他刚刚结束了闭关,将剩余的十九滴“先天神源”尽数融入本命灵珠,成功稀释、压制了灵珠深处的太始魔气,心境前所未有的清明。
火鹤童子侍立一旁,哪吒目光转向火鹤童子,语气转为郑重:“火鹤师兄,金光洞天初定,百废待兴。那几人虽留下,却非尽皆可信,还需你在此坐镇,主持大局,梳理重建头绪,更要紧盯着青冥子那等包藏祸心之辈!”哪吒深知火鹤童子熟悉宗门禁制与核心事务,是此刻稳定洞天、监控隐患的不二人选。
就在这时,火鹤童子腰间一枚传讯玉简骤然亮起,闪烁着灵龟尊者特有的龟甲纹路灵光。火鹤童子神识一扫,眉头微蹙:“是灵龟尊者,约我再度前往余凡城,言有要事相商。”
哪吒闻言,赤金眼眸中精光一闪,几乎是瞬间便做出了决断:“不必劳烦师兄再跑一趟了。余凡城,本座亲自去!”
火鹤童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师弟?你……你要亲自去?”
“有何不可?”哪吒站起身,混天绫无风自动,一股久违的、属于三坛海会大神的锋锐气势隐隐透出,虽刻意收敛,仍令金光阁内的空气为之一凝。
“灵龟老儿既忧心我‘魔念缠身、神志不清’,那我便让他亲眼看看,如今的我是否还能当得起‘三坛海会大神’之名!况且天璇既敢觊觎我宗至宝,本座也该去当面问问他,欲夺我阎罗幡,凭的哪条天规道律!”
他顿了顿,看向火鹤童子,语气不容置疑:“师兄留在金光洞。一则,此地需你坐镇,重建事宜刻不容缓,尤其是对新入门弟子的引导与监控,非你莫属。二则,灵龟尊者约的是你,若你我同去,反显得我心虚或有求于道盟。本座独自前往,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火鹤童子看着哪吒眼中那久违的清明与决断,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不久前在面壁大殿深处,两人放下千年仇怨,为重建宗门而达成的共识。
“好!”火鹤童子不再劝阻,重重点头,赤红双瞳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师弟……万事小心。灵龟老儿或可商谈,但那天璇星君,绝非善类。阎罗幡之事,切莫退让半分!”
“放心。”哪吒颔首,目光扫过金光阁外那与面壁大殿截然不同的、象征着宗门昔日鼎盛的玉柱蟠龙、金顶耀辉之景,心中感慨万千。千年魔障困锁,今日终得踏出此门。
乾元山上方,九龙神火罩的赤红光晕微微波动,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赤金流光,裹挟着风火之轮特有的炽热气息,瞬间穿透九龙神火罩屏障,朝着余凡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灵龟尊者正襟危坐,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着案几上温润的青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频频投向乾元山的方向。他刚刚收到了火鹤童子确认赴约的传讯回应,此刻正耐心等待。
他心中盘算着接下来要商议的北昆仑域开拓细节,以及如何委婉地转达真武帝君对阎罗招魂幡的最新旨意,更夹杂着一丝对火鹤童子口中“哪吒魔念已平”之说的疑虑。
突然,静室外禁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波动,并非寻常开启的灵力涟漪,更像是一缕灼热锐利的气息直接穿透了空间。灵龟尊者眉头微蹙,心中升起一丝警觉。这气息……与火鹤童子那精纯炽热的真火本源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久违的、仿佛能焚尽万物的锋锐。
就在他凝神探查的瞬间,静室那由珍稀灵木打造的厚重门户无声地向内滑开。映入眼帘的身影,并非预料中粉雕玉琢的白袍童子,而是一位身姿挺拔、身着莲花战裙的青年。
来人面容俊美无俦,眉宇间却沉淀着千年孤寂与沧桑磨砺出的坚毅。眉心一枚莲印金纹流转着温润却内蕴磅礴力量的光华,赤金色的眼眸平静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星海。他腰间缠绕着似霞光凝练的混天绫,足下虽未显化风火轮,但那仿佛踏破虚空而来的姿态,以及周身虽刻意收敛、却依旧如渊渟岳峙般令人心悸的威势,瞬间让灵龟尊者如遭雷击,枯瘦的身躯猛地从蒲团上弹起!
“三……三太子?!”灵龟尊者失声惊呼,布满沧桑皱纹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一双老眼瞪得溜圆,几乎要凸出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眼前所见乃是幻象。
“怎……怎么会是你?火鹤道友他……”
哪吒踏入静室,步伐沉稳如山岳落地。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灵龟尊者震惊失态的面容,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灵龟道友,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清朗有力,带着金石之音,字字清晰,没有丝毫传闻中被魔念侵蚀后的混沌、癫狂或暴戾。这声音,这称呼,瞬间将灵龟尊者的记忆拉回了千年前天庭尚在、仙乐缭绕的凌霄殿前,那位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三坛海会大神身上!
灵龟尊者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深吸一口气,枯瘦的手指在袖中悄然掐动法诀,一道极其隐晦的探查秘术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缠绕向哪吒。
他面上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哪吒……真君?当真是你!老朽……老朽万万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此地得见真君真容!火鹤道友他……”
探查的结果让灵龟尊者心中再起波澜。哪吒体内,确实有一股深沉如墨、渊深似海的魔气蛰伏,如同潜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无尽深渊,那是太始魔气特有的阴冷与毁灭气息,骗不了人。
然而,这股魔气似乎是被九天神链锁住的凶兽,虽未彻底根除,却已失去了翻江倒海、侵蚀神智的狂暴。更令灵龟尊者心惊的是,哪吒周身气机圆融沉稳,神光内蕴,眼神清明锐利,无论是方才开口的礼节性问候,还是此刻从容的姿态,都透着一股历经劫波后的泰然自若和绝对清醒的掌控感。
没有失控!没有癫狂!更没有半分神志不清的迹象!
灵龟尊者脑中瞬间闪过火鹤童子在余凡城那场不欢而散的会谈最后,拂袖而去时留下的那句冰冷话语。
当时他以为那不过是火鹤童子情急之下的虚言恫吓,是维护宗门重器的托词。如今亲眼所见,亲身所感……火鹤童子所言,竟非虚妄!哪吒……真的找到了压制、甚至是初步驾驭那恐怖太始魔气的法门!这简直堪称奇迹!
灵龟尊者脸上的震惊迅速转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难以置信,有深深的感慨,更有一丝如释重负。他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哪吒深深一揖:“老朽……失态了。恭迎哪吒真君驾临余凡城!真君……风采更胜往昔,实乃……太乙仙宗之福,道盟之幸!”
哪吒坦然受了他这一礼,赤金眼眸平静无波,仿佛对灵龟尊者方才的暗中探查了然于胸,却毫不在意。他径自走到灵龟尊者对面的蒲团前,姿态从容地坐下。
“火鹤师兄需坐镇金光洞,处理宗门重建的紧要事务,一时分身乏术。灵龟道友相召,言有要事相商,本座左右无事,便亲自走这一趟。怎么,道友似乎……有些意外?”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敢,不敢!”灵龟尊者连忙坐下,亲自为哪吒斟上一杯灵气氤氲的灵茶,借此平复心绪。
“真君亲至,老朽荣幸之至!只是……只是确感意外,毕竟……毕竟真君已千年未曾踏出金光洞天了。”
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今日得见真君神智清明,气度恢弘,老朽心中……甚慰!火鹤道友先前所言,果然不虚!”
哪吒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玉杯壁传来的暖意,目光微垂,似乎在品味这千年后的第一口外界灵茶,又似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他抬眼看向灵龟尊者,开门见山道:“道友约见火鹤师兄,想必还是为了太乙仙宗重归道盟与开拓北昆仑域之事,以及……那柄阎罗招魂幡吧?”
灵龟尊者心头一凛,知道正题来了。他面色一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枚通体玄黑、边缘镶嵌着金色云纹的玉简。玉简表面,一道威严的玄武盘踞真武法印散发出令人心折的厚重气息——正是真武帝君独有的印记。
“真君明鉴。”灵龟尊者双手将玉简呈上,语气无比郑重,“此乃帝君自东昆仑域前线发来的亲笔谕令,命老朽务必转达太乙仙宗。”
迎着哪吒平静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帝君谕令:阎罗招魂幡,本为太乙仙宗之物,当由哪吒真君继续执掌!彼在金光洞天一日,此幡便是镇魔之锚,而非祸乱之源!况今魔劫未平,强取必生变数——倒不如以静制动,让那些暗怀鬼胎之辈自己现身!”
灵龟尊者复述得一丝不苟。哪吒静静听完,赤金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星河流转,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闪过。
他并未立刻去接那枚代表帝君法旨的玉简,而是沉默了片刻。终于,哪吒伸出修长的手指,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的玉简。指尖触碰到真武印的刹那,一股浑厚磅礴、象征道门最高权柄之一的气息隐隐传来。
“帝君……深明大义。”哪吒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郑重:“替我转告帝君,太乙仙宗,愿重归道门序列,自此,以太乙仙宗掌教之身,以帝君为马首是瞻。守土抗魔,责无旁贷。”
这短短数语,分量却重逾千钧。它宣告了沉寂千年的太乙仙宗正式回归道盟体系,更表明了哪吒个人及其宗门对真武帝君领导地位的认可。灵龟尊者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地,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连声道:“好!好!帝君若闻此言,必感欣慰!太乙仙宗重入道盟,实乃我道门一大幸事!共抗魔劫,正当其时!”
静室内的气氛明显缓和了许多,灵龟尊者再次为哪吒续上灵茶,语气也变得热切:“真君既已出关,且魔念得控,不知对宗门重建,尤其是立足之地,有何具体打算?北昆仑域虽荒芜,却也是我道盟志在恢复的故土,贵宗若有意,老朽必当全力协调。”
哪吒放下茶杯,赤金眼眸望向静室窗外,仿佛穿透了重重殿宇,看到了那片被战火与魔气蹂躏了千年的焦土废域。
“乾元山,已成死地。”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苍凉,却异常果决,“九龙神火罩虽能暂时护持,但根基已毁,火毒肆虐,灵气枯竭,非久居之所,更非重建宗门之基。本座意欲……另觅新址。”
灵龟尊者精神一振:“哦?真君属意何处?”
哪吒收回目光,直视灵龟尊者:“本座欲在北昆仑域边缘,靠近仙家如今实际控制疆域之处,寻一相对稳固、地脉尚存之地。”
他详细道出了自己的计划核心:“届时,本座会以大法力,将金光洞天的空间出口,从如今乾元山山顶那处残破的节点,直接挪移、锚定至新选定的山门位置。金光洞天本身作为宗门根基核心,其空间壁垒与内部环境不受影响。至于乾元山……”
哪吒语气落寞:“其使命已尽,便任其沉入脚下这无尽的地火岩浆,归于寂灭吧。”
灵龟尊者听得眼中精光连闪,不由击节赞叹:“妙!真君此计甚妙!如此一来,贵宗可避开北昆仑深处莫测的凶险与魔道残余,依托道盟之力稳扎稳打。且以金光洞天为基,进可图谋恢复北昆仑故土,退有稳固后方依托,实乃上策!”
他立刻表态支持:“真君放心,此事道盟责无旁贷!待真君选定具体地点,老朽立刻协调人手!无论是探明地脉、清理魔秽、布置基础防护阵法,还是初期营建所需的部分物资人力,皆可由道盟承担!老朽在此便可做主,调拨一批精通堪舆、土行法术及阵法的修士前来协助贵宗!”
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推进此事,灵龟尊者再次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莹白、散发着温润灵光的玉简。这玉简与他方才取出帝君谕令的玄黑玉简截然不同。
“此玉简,”灵龟尊者将其轻轻推到哪吒面前,“原本便是为今日与火鹤道友商谈北昆仑域开拓事宜所准备。其中详细记录了道盟近千年来,尤其是西线大捷后,对北昆仑域外围区域进行的无数次探查成果。”
他指着玉简解释道:“玉简内以神念烙印之法,铭刻了北昆仑域外围,尤其是靠近西昆仑域、六极火域以及部分东昆仑域缓冲地带的地形地貌、已知地脉节点、残存大战余波分布、已被探明的尸巢位置、以及相对安全区域的标注。虽不及核心区域详实,但对于真君计划中‘边缘立足’的选择,应能提供极大的便利和参考,可助真君尽快选定合适的山门新址。”
这份玉简的价值不言而喻。它凝聚了道盟大量人力物力探查的成果,省去了太乙仙宗自行摸索的巨大风险和漫长时间,直接为哪吒的计划提供了关键的情报支持。
哪吒目光落在莹白玉简上,赤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真正的动容。他伸出右手,五指修长稳定,轻轻拿起那枚玉简。神识微微探入,立刻感受到了其中浩瀚而精微的地理信息,山川河流、地火走向……无不标注清晰。
“道友有心了。”哪吒将玉简郑重收起,对着灵龟尊者微微颔首,这是自他踏入静室以来,第一次流露出明确的、正面的情绪。“此物于本座,于太乙仙宗重建,助益极大。灵龟道友此番情谊,哪吒……铭记于心。”
灵龟尊者连忙摆手:“真君言重了!相助贵宗重建山门,拓展北昆仑域,本就是道盟分内之事,更是老朽职责所在。能得真君认可,老朽已是欣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