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的晨雾裹着山雨的潮气漫进营寨时,刘甸正站在帅帐前的青石板上,玄氅下摆被风掀起又落下,像片不肯沾尘的墨云。
他望着校场中央那堆尚未燃尽的玄甲,火舌舔过锁子甲的纹路,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
“陛下,素袍备齐了。”童飞捧着叠好的素麻丧服走近,指尖触到他后颈时,能感觉到那层薄汗——不是因为热,是整夜未眠的紧绷。
刘甸接过丧服,素麻在掌心摩挲出沙沙的响:“让玄甲军换,让辎重兵换,让伙夫也换。”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要让每个路过营寨的苗人都看见,我们在办丧事。”
冯胜抱着一卷竹帛从帐内转出,刀鞘磕在门槛上发出闷响。
他鬓角沾着墨渍,显然刚从文案前起身:“《七子昭雪诏》已誊抄三份,玉玺也盖了。”他将竹帛递到刘甸面前,竹简边缘还留着新削的竹茬,“臣按您说的,把每口铜棺里孩子的死因都写明白了——被巫王灌哑的,被活埋时挣扎断指的,还有那个抱着银锁片冻死在雪夜里的小公子……”
刘甸的拇指抚过“冻死”二字,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系统扫描出的第七棺内壁,那些指甲抓挠的痕迹深到嵌进石纹,像极了孩子临终前的挣扎。“贴到每个峒寨的路口。”他将竹帛递给戴宗,“让老祭司们看看,他们跪了百年的‘圣女献祭’,到底是巫王的永生骗局。”
戴宗接过竹帛时,斗笠檐下的眼睛亮了亮。
这个总把行踪藏在雾里的情报官扯了扯腰间的飞毛腿,鞋底沾着的泥星子还带着蒙兀哈赤营地的土:“末将这就去,保证让他们的篝火堆旁都飘着诏书。”他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对了,昨夜截到的密信,蒙兀哈赤的军师说‘汉帝要面子,断不会让第七棺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他低笑一声,斗笠压得更低,“正好,咱们给他送份‘光天化日’的厚礼。”
正午时分,花荣的玄色披风扫过天枢峰的碎石。
他仰头望着崖壁上新嵌的青铜镜,指尖在石缝里抠了抠,确认每面镜子都楔得死紧:“陛下,角度调好了。”他的箭囊在身侧晃出轻响,“等夕阳西斜,光线会从第三镜折射到第七镜,再弹到第七棺上方……”
刘甸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望着那些排列成北斗形状的青铜镜。
系统在识海弹出3d模拟图,虚空中的金色门扉正随着光线角度缓缓成型。“再加三面。”他指向东南方的岩角,“让最边缘的镜子照到山脚下的祭台,要让跪在地的苗人也看见——圣女的门,是为他们开的。”
山脚下的祭台很快传来骚动。
几个老祭司跪在泥里,额头磕出的血混着雨水,把素袍前襟染成暗褐。“百年了……”最年长的祭司颤抖着摸向诏书上的玉玺印,“原来我们供的不是神,是吃孩子的妖!”他突然扯下头上的羽毛冠,狠狠摔在地上,“我要去第七棺前谢罪,我要告诉那些小祖宗……”
青蝉在囚帐里听见了。
她盲眼的泪腺又开始渗浑浊的水,手指攥着草席边缘,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她要醒了……”她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七十年前雪夜的甜酒香,“阿鸾,你看,连老东西们都信了,你娘的门要开了……”
夜漏滴到三更时,刘甸的靴底碾过密道里的碎石。
童飞举着松明走在前面,火光映得岩壁上的图腾忽明忽暗——都是巫王当年刻的,蛇缠凤凰,血浸星辰。
秦溪老蛊师落在最后,背着的竹篓里装着七味药引,每走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响:“逆魂引要混着血脉至亲的血。”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罐,“陛下确定要……”
“割。”刘甸抽出腰间的玄铁剑,剑锋在掌心划出半寸长的口子。
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进老蛊师捧着的陶碗,在深褐色的药汁里晕开红梅。
童飞的手在他腕间抖了抖,却没说话——她知道,这是刘甸故意给的“饵”。
老蛊师将陶碗举到鼻端嗅了嗅,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好,这股子血气里带着系统的灼烫,够骗那东西了。”他从竹篓里掏出根骨针,在火上烤了烤,“等会我把药引打进地脉,您得在棺前站够三柱香……”
“三柱香。”刘甸重复,低头看了眼掌心的伤口。
血还在渗,滴在青石板上,像朵开得太艳的花。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地脉共振频率匹配,逆魂引生效倒计时:00:14:59】。
他抬头望向密道尽头的石门,那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像极了婴儿在母体内的胎动。
“开。”他对童飞说。
石门吱呀着打开的瞬间,第七棺室的寒气裹着腐香涌了出来。
刘甸望着那口覆满青铜铭文的黑棺,棺盖上的血痕还泛着暗紫——是前六日他故意让人涂的,为的就是让里面的意识以为“容器”还鲜活。
老蛊师的骨针戳进地脉的刹那,整座山突然抖了抖,像被抽了脊骨的巨兽。
“她急了。”刘甸扯了扯嘴角,指尖按在棺盖上。
青铜铭文烫得他掌心发疼,却比不过心口那道系统疤痕的灼痛。
系统弹窗突然跳出猩红警告:【目标意识活跃度+300%,检测到情感诱导波:母性关怀模式启动】。
他闭了闭眼,眼前闪过记忆里那个穿月白苗裙的少女,金瞳里的血泪还在滴:“哥哥,你别信我醒后的每一句话。”
“我信。”他对着空气说,“所以我要让你相信——你的儿子,快死了。”
第七棺的震动就是在这时开始的。
先是细微的震颤,像春冰初融;接着是轰然巨响,棺盖与棺身的缝隙里涌出黑雾,那雾越聚越浓,最终凝成人形:披散的长发,金步摇上的铃铛碎了一地,眼尾的泪痣红得像血。
她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刘甸的脸:“儿啊……为何断了联系?”
刘甸望着那虚影,突然笑了。
他抹去唇边不知何时溢出的血,指腹上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因为我要问你——”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混着山风钻进虚影的耳里,“你说你是我娘,那阿鸾呢?那个在雪夜里啃甜酒粑粑的小丫头,她的魂,被你吃到哪去了?”
虚影的悲鸣在山谷里回荡。
黑雾凝成的裙裾卷着碎石乱飞,远处的北斗星突然开始摇晃,最亮的那颗竟缓缓偏移了位置。
刘甸望着天,月光照得他眉心的朱砂痣泛着妖异的紫。
系统提示音还在响,但他已经听不清了——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像战鼓在催,像号角在鸣。
山腹深处传来更剧烈的轰鸣,第七棺的青铜铭文开始崩裂,碎石簌簌落在刘甸脚边。
他望着那道还在哀嚎的虚影,指尖慢慢摸向腰间的玄铁剑。
剑鞘上的云纹被他摸得发烫,像在积蓄某种力量,某种足以劈开百年谎言、撕碎母性骗局的力量。
而在更远的地方,蒙兀哈赤的骑兵已经勒住了马。
他们望着第七棺方向翻涌的黑雾,望着倒悬将倾的北斗,喉结动了动,终于有人低声道:“那汉帝……到底是请神,还是……”
话没说完,山风卷着虚影的哀嚎撞进他的耳朵。
他打了个寒颤,突然觉得,这山,这雾,这所谓的“圣女归位”,怕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