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话音未落。
冯保便高喝道:“休得危言耸听,陛下舟车劳顿,此刻正在后殿安歇!申时行,你三番五次诘问,到底居心何在……”
“陛下既在安歇,那冯公公告诉下官,何时能见陛下……”
”是啊,是啊……什么时候能见到陛下了。”
“对啊,冯公公你说,明日能否见到陛下,你要是说了,我们便撤……”
这个时候,官员们态度还算好转。
只是想问一个结果,想见到皇帝陛下。
而冯保也明显感觉出来,局势要失控。
冯保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申时行休得信口雌黄,再敢妄议圣驾,休怪咱家不客气!\"
随着他一声厉喝,几十名名内监手持枣木金瓜棒鱼贯而出,铜环撞击声惊得廊下灯笼剧烈摇晃。
这可不是杀威棒,打了之后,就受点皮外之苦,这可是金瓜锤,一锤子下去,命可都没了。
几十名太监将上百名官员包围。
而行宫外的锦衣卫,包括禁军都是远远的看着,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
很多禁军,锦衣卫这个时候,都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申时行,莫以为你傍着张居正,就敢在陛下行宫前,带头撒野,我可是真敢打。”
申时行却不退反进,广袖一甩露出腰间玉带:\"冯保今日若见不到陛下真容,便是将我杖毙阶前,这百官也定要讨个说法......\"
冯保原本想的是武力控场,震慑官员。
但冯保错误的判断了局势。
而且,大明朝的文官都是顺毛驴,你软着说,他还能给你掰扯掰扯,讲讲道理,你硬的来,他们可更不会服气了。
随着,申时行的话语落后。
年轻的官员们开始对那些手持金瓜棒的内监推搡起来……
更有诸多官员开始对冯保言语攻击起来。
“陛下肯定不在行宫之中,冯保,你竟然敢蛊惑陛下,让陛下置身于危险境地,你他妈的是大明朝的罪人……”
“对,大罪人……”
“阉人误国……大阉贼,妈的,老子早些年还觉得你跟王振刘瑾之流,有些不同,今日,才明白,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他还比不上刘瑾王振呢,人家坏,是明面上坏,是真小人,这冯保做进坏事,还想要名声,是彻头彻尾伪君子……没根的伪君子……”
随驾官员们纷纷进言,咒骂随驾掌印太监,这个时候,局势真的失控了。
说白了。
这些官员们也都慌,他们心里面这个时候,也清楚,皇帝陛下不在行宫的可能性非常大。
可能,在六七日前,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天子仪仗队。
皇帝可能不了解各个官员,但这些官员们,对于皇帝陛下可是研究颇深啊。
就拿一点说。
陛下最爱说教。
按照这个习惯,圣驾所至,必召地方官训诫吏治,可此番别说地方官了,随驾的官员都听不到教诲,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这件事情非常严重。
他们是跟着皇帝出宫的,这半路弄丢了皇帝,若是,没有什么危险,倒还好说。
但皇帝陛下真有不测,他们这些扈从之臣,就不需要回京了,自己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上吊去吧。
看着这些官员们纷纷上前,高声质问。
内监们举着金瓜棒的手臂微微发抖,铜环相撞的\"叮啷\"声混着官员们的叫骂,在宫墙间撞出刺耳的回响……
“要见陛下……\"
“我们要见陛下……”
壮年的官员们红着眼眶推搡着内监,官服与皂色宦官服绞作一团。
冯保强压着怒气走下台阶,绣着蟒纹的袍角扫过申时行靴面:“申时行,你到底想干什么?”
“陛下安危重于泰山!我等扈从南巡,若真有闪失,冯保,你担待不起,我们更担不起……”
冯保咬牙切齿:“我都已经说了,陛下正在休息,一路劳顿,岂是尔等说见就见……\"
“你在说谎!”申时行的语调明显高了许多。
随后,讨伐的声浪如潮水般扑向冯保。
“今日见不到陛下,我就撞死在这宫门前面……”
“好,刘大人,你去撞,下官给你披麻戴孝……”
“啊,王大人不与我一起……”
“不了,我怕疼……”
………………
………………
行宫门外,人声鼎沸,乱成了一锅粥,官员们说什么的都有,不过,他们此时唯一讨伐的对象就是冯保,唯一的诉求,就是见皇帝。
这一刻,冯保摇身一变,成为了万历朝的王振,都是半路把皇帝弄丢的。
现在金瓜锤也出现了,就等着一个年轻壮丽的官员,抢过来,一锤子砸过去了。
越来越乱。
冯保无力掌控。
正在此时,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奔出宫门:“陛下...陛下有旨,宣诸位大人觐见……\"
听到旨意,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冯保脸色微变,而后,暗自松了一口气……这要是陛下在不回来,自己啊,只怕又被生吃活吞了。
官员们也懵逼。
难不成,陛下真的在行宫里面。
有很多随驾的官员,听到这话后,心中一动,退到人群后面,而后,悄悄溜走,其中,不乏有刚刚痛骂冯保的人。
皇帝陛下不在行宫,他们是忠臣,打死冯保,都没事,可若是真的在,并且皇帝陛下还要追究,那他们就犯罪了啊,私闯宫禁,即便是熟人办案,也要叛一个杀头,家人流放……
原本要见皇帝的有百十号人,真的跟申时行进入行宫的,只有三十多人,走了一大半。
跟着小太监,穿过九曲回廊时,廊下宫灯次第亮起,昏黄光晕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潮气。
雕花槅扇半掩着寝殿大门,鎏金兽首衔环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显然是刚被擦拭过。
当沉香木门槛在脚下发出吱呀声响,所有人的呼吸都滞住了,跟在官员旁边的冯保,这一刻,差点哭出来……
紫檀木榻前,朱翊钧斜倚着明黄缎面软枕,玄色常服领口微敞。
案头搁着未喝完的米粥,袅袅热气在他眼底投下青灰阴影。
年轻帝王单手撑额,指缝间漏出的眸光扫过群臣,竟比殿外的夜色还要冷冽。
官员们看到朱翊钧。
确定朱翊钧是朱翊钧之后。
才开始下跪行礼。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谢陛下。”
说完之后,众人才开始纷纷起身。
等到官员们刚站起身
“申爱卿...……”
朱翊钧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朕自离京,舟车劳顿,水土不服,身子啊,总是觉得乏,不过这些时日,政务也没有懈怠,转运过来的公文,需要朕过目的,朕过目了,需要朕用印的,冯大伴也用了……朕就想不明白啊,你们为何还要闯宫呢……\"
闯宫二字一出,官员们又是纷纷下跪。
“臣等不敢……臣等知罪……”
此起彼伏的请罪声中,一名官员偷偷瞄向皇帝。
哎呀,皇帝陛下的唇角干裂,皮肤粗糙,肤色变得黝黑……这天天不是在王帐中,就是在龙辇中,没有见风,没有见日头的,怎会如此呢……
这……
这是刚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