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随着岁月流转，人总会本能地替自己的记忆蒙上一层滤镜。
那些最撕心裂肺的痛苦，总会被潜意识一点点涂抹、修饰，直到变成能够勉强接受的“曾经”。
单灵灵已无法清晰地还原那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
更准确地说，她也从未真正愿意去记起。
此时此刻，单灵灵只觉得呼吸骤停，心脏瞬间被攥紧，喉咙里涌上一股难以咽下的苦涩。
“真是个丢人的败家玩意儿！”
母亲尖锐的斥骂，像刀子一样划破了空气，也把单灵灵从恍惚中惊醒。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街对面那个十二岁的自己。
小小的身影僵在原地，眼神惊惶无措，俨然是一只被逼到角落的兔子，迟疑着是否要鼓起勇气横跨马路。
母亲就立在那里，面色狰狞，咒骂声一串串砸下来，让小单灵灵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回去，意味着要挨打。
单灵灵胸口闷得厉害，心底的恐惧翻涌着，转瞬间化作了压抑的怒火，她猛地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抓住母亲的肩膀，想让这一切停下。
可就在同一瞬间，街对面的小单灵灵终于动了。
她小心翼翼环顾四周，确认没有车辆后，埋着头小跑着来到母亲面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我去学校了……”
“去学校？！”
母亲的眼神瞬间燃起更猛烈的怒火，她快步上前，两步就跨到小单灵灵跟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
“啪！”
清脆的耳光声回荡在整条街上。
小单灵灵被打得头一偏，脸颊迅速泛红，身子颤抖着，却一声不吭，只是垂着头，双手死死护住自己的脸。
“谁允许你去学校了？！你还没祸害够吗？天天就知道往外面跑！家里的事你做了多少？！”母亲尖声厉喝。
“……早上我把衣服洗好了，早饭和午饭也做好了才出的门……”
小单灵灵低声辩解，可这一句话，却让母亲彻底炸开。
“你——！”
单灵灵眼眶发烫，心跳如擂鼓，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冲上去抓住母亲的手腕：“不要再骂了！”
“啧，真是不嫌丢人。”
与此同时，一旁路过的大婶冷笑一声，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嗤之以鼻：“这条街谁不知道你们家那点破事？现在丢人都丢到大街上来了。”
“丢不丢人关你们屁事！”母亲梗着脖子，眼神凶狠，“我乐意咋样就咋样，还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
话音未落，她没有回头，只是狠狠地甩开单灵灵的手，一把揪住小单灵灵的肩膀，像拖拽一件破布似的，将她硬生生拉回家。
小单灵灵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她只是抬起那张肿胀的脸，默默与长大后的自己对视一眼，眼底带着无声的哀求，随即，她被生生拽进门里。
“砰！”
大门在她身后被猛地关上，隔绝了所有光亮。
“姑娘，别看了。”
大婶凑到单灵灵面前，低声叹息道：“他们家不是啥好人，当爹妈的从来没把自家闺女当个正经人看过，全当牲畜使唤。”
她越说越愤愤不平：“天天就知道宠着那个小儿子，照这么养下去，早晚得出大事！”
单灵灵怔怔转头，嗓音沙哑：“什么养法？”
大婶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压低声音却难掩愤怒：“你是不知道啊。那闺女一出生就说是怪物，眼睛红彤彤的，听说还有个和尚说她是妖孽。”
“可偏偏啊，这里的街坊邻居谁不知道，那孩子才是最懂事的，长得乖巧，嘴巴甜，特别懂礼貌。”
“可她爹妈心里只认小儿子，闺女还小些的时候，不给饭吃，饿得皮包骨头，还是街坊看不下去，把她姑姑喊来，才硬生生给养活下来的。”
“等大点了，当爹妈的也不许她读书，街道办的都来找过好多次，死活不松口。”
大婶冷笑一声：“他们家小儿子就比闺女小了一岁，但是你猜咋的？那小子年纪不大，猫猫狗狗都往死里折腾。”
单灵灵眉心一跳，眼底掠过一丝阴影。
她还真的没有这一段记忆。
大婶压低声音：“隔壁老张家养的宝贝猫，灵得很，但是这次跑出去，怎么都没回来。大家心里都明白，就是那小子下的手。”
说到这，她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啧啧两声：“老张去讨说法，结果他爹妈死活不认，还反骂老张一顿。”
“老张气得心梗发作，直接住进医院……”
说罢，大婶拍了拍单灵灵的肩膀：“姑娘，可别掺和进他们家的事，掺进去了，你得倒大霉。”
“同人不同命啊。”
“……”
单灵灵目送着大婶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渐渐走远，心口堵得发闷，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刚刚那一来一回，她还是没能看清母亲的脸。
其实，她心里何尝不明白呢？父母从未喜欢过她，甚至可以说，从未爱过她。
年幼时，单灵灵把这一切归咎于自己的眼睛。
那双与常人不同，如同红宝石一般、属于烛洺赫的眼睛。
她曾经以为，是这双眼睛让自己变得格格不入。
可随着时光流转，她才逐渐明白，有些父母，从一开始就不爱他们的孩子，尤其是，当这个孩子在他们眼里是“异类”的时候。
更或许，真相比她想象的还要冷酷。
有的人，本就不具备去爱的能力。
对单灵灵的“不爱”，与对弟弟的“溺爱”，是两个极端，却同样失衡。
一个不会去爱的人，不论面对的是谁，都注定没办法做好父母。
单灵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叹了口气，在马路牙子上原地坐了下来，环抱住自己的膝盖，默默地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街道，逐渐变得冷清了下去。
这里是居民区，每家每户都燃起了炊烟，接着，便是欢声笑语。
透过窗户，单灵灵能看见，每一家的家人们都开心的围坐在桌前，脸上带着笑意分享晚饭，他们或是说着自己白天的经历，或是聊些家长里短。
那才是家。
是单灵灵曾经最想要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