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葳蕤轩里，王大娘子正对着一桌点心发脾气。
她手一扬，那盘刚上的芙蓉糕就被扫到地上，雪白的糕体摔得粉碎，溅了一地的糖霜。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她叉着腰来回踱步，头上的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永昌伯爵府是瞎了眼吗？放着我家如兰这般好的嫡女不要，偏要瞧上那个……那个……”
她话没说完，却也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明兰。
说她不好？
老太太疼着，连皇上都赏了县君诰命。
说她好？
终究是个庶出，还是为卫恕意那个短命的妾室生出来的。
刘妈妈赶紧让小丫鬟收拾残局，自己则上前给王大娘子顺气：“大娘子消消气，仔细动了肝火。不过是张帖子，未必就定了亲。”
“不定亲？”王大娘子猛地转身，指着门外，“那帖子上写得明明白白，只请六姑娘！吴大娘子要是没那心思，犯得着做得这么明显？我家华兰嫁的是国公府，如兰怎么就配不上一个伯爵府的六郎了？”
她越说越气，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如兰哪里不好？虽说性子直了点，可也是正经的嫡女！那梁六郎本就是个浪荡子，能娶到如兰，是他的福气！吴大娘子倒好，放着福不享，偏要去捡那芝麻！”
“母亲，您念叨什么呢？”
如兰掀着帘子走进来，手里还捏着半块绿豆糕，嘴角沾着点绿沫子。
她刚从老太太院里回来，一路就听见母亲在嚷嚷，不用问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你还有脸吃！”
王大娘子瞪着她，“永昌伯爵府递帖子请明兰，你就一点都不急？”
如兰把最后一口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急什么？梁六郎那种人，我才不稀罕。”
“你不稀罕？”王大娘子气得跳脚，“那是伯爵府！多少人家挤破头想嫁进去！你大姐嫁了国公府，你若能嫁入伯爵府，咱们盛家的脸面才撑得起来！”
“脸面有什么用？”如兰满不在乎地擦了擦嘴，“难道要我嫁个整日流连花丛的浪荡子，天天跟那些妾室争风吃醋？我才不干呢。”
她说着，眼神飘向窗外，嘴角悄悄勾起一抹笑。
脑子里想的却是河北大名府的方向。
沈括哥哥说过，等他安定下来，就会寄信来的，不知信什么时候能到。
王大娘子见她这副不上心的样子，气得手指头都在抖：“你……你这丫头真是被惯坏了！放着好好的伯爵府不要，你想嫁什么样的？”
“我想嫁……”
如兰脸颊微红，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只含糊道，“总之不想嫁梁六郎。母亲要是觉得伯爵府好，不如让四姐姐去？她不是一直惦记着吗？”
对于如兰来说，她的心里只有心心念念的沈公子。
梁涵这种倒霉玩意儿，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你还说！”王大娘子被戳到痛处，“就是林噙霜那个狐媚子教坏了墨兰，整日就知道钻营！可那吴大娘子也忒不是东西，放着嫡女不要，偏要瞧上明兰……”
王若弗就有些气不顺了。
自己的大女儿，如此优秀！
二女儿如兰，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大娘子去挑了身家在感最低的明兰。
“大娘子，”刘妈妈见母女俩越说越僵，赶紧插话，“您仔细想想，六姑娘如今可是过继到您名下的。”
王大娘子一愣：“那又如何？”
“如何？”刘妈妈笑着给她斟了杯茶，“六姑娘若是嫁入伯爵府，那便是您的女儿嫁过去了。将来论起亲眷，也是算在您头上的。旁人说起，只会说盛家大娘子教养的女儿有福气，嫁得好。”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
“再说了，六姑娘嫁得好，最高兴的是谁？
是老太太，是老爷。
最气的是谁？
自然是林栖阁那位。
她费尽心机想让墨兰攀高枝，最后好处却落到您名下的姑娘头上。
您说她得气成什么样？”
王大娘子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
刘妈妈这话像是点醒了她。
是啊，明兰如今是她的女儿，明兰嫁入伯爵府，荣耀自然是她的。
林噙霜处心积虑这么多年，最后却为她做了嫁衣，想想都痛快！
“而且啊，”刘妈妈继续道，“五姑娘本就对梁六郎无意，强逼着她嫁过去，她也不会快活。
倒不如遂了她的意，也让六姑娘得个好前程。
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
王大娘子眉头渐渐舒展开，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敲着。
她瞥了眼旁边正偷偷描花样的如兰，见她一脸心不在焉，显然是真对梁晗没兴趣。
也是，如兰这性子，嫁个老实本分的读书人或许更合适，强塞进伯爵府那浑水里，怕是真要出乱子。
“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王大娘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缓和了不少，“明兰那丫头……虽是庶出，倒还算懂事，老太太也疼她。嫁入伯爵府，确实不算委屈。”
她越想越觉得划算，脸上渐渐露出笑意：“再说了，吴大娘子眼光毒，能看上明兰，说明这丫头确实有过人之处。将来真成了伯爵府的少夫人，我这当母亲的，脸上也有光。”
最要紧的是，能气一气林噙霜那个狐媚子！
让她知道，就算她再能算计，也争不过自己！
“刘妈妈，你这脑子就是灵光！”
王大娘子放下茶杯，笑得眼角都起了褶子。
“就这么办！
回头我亲自给明兰置备些体面的衣裳首饰，让她去伯爵府参加雅集时，也别落了咱们盛家的脸面。”
刘妈妈笑着应了：“大娘子英明。”
如兰在一旁听着，悄悄松了口气。
母亲不逼她嫁梁晗就好。
她低下头，继续在描花本子上画着，笔下不知不觉就画出个穿着青衫的公子，眉眼间竟有几分像沈括。
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照得满室明亮。
王大娘子正兴冲冲地跟刘妈妈讨论该给明兰备些什么首饰，浑然没注意到女儿笔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