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芊看着那些被拖上岸的尸体，脸色发白，却还是强定心神：“我跟你们一起去，或许能看看有没有尚有气息的人。”
崔九点头，留下两人照看车队和粮草，带着其余人沿着河道边缘仔细查看。
堤岸果然垮了好几处，泥土被冲刷得沟壑纵横，露出底下的碎石和草根。
几个捞尸人见他们衣着不凡，停下手中的活计，怯生生地看着。
“老乡，这水是何时涨起来的？楚州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崔九上前问道，语气尽量温和。
一个满脸风霜的汉子叹了口气：“前儿个夜里下了整夜的暴雨，后半夜水就漫上来了，楚州城里水深齐腰，听说好多房子都塌了……”
“不过，听说有位女官不顾危险，带人一直在加固堤坝，护佑百姓安危，但洪水过后，就没有她的身影了！”
“唉，可惜了这么好的官！”
“就是，一介柔弱女子，竟有如此胆量，实在令人钦佩呀！”
“我们这些城外的，要么被冲走，要么就往高处跑，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崔九心头一沉，正待再问，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河滩上，一具被半埋在泥沙里的“尸体”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那动作极轻，若不是他看得仔细，几乎要以为是眼花。
“那里！”
崔九猛地指向河滩，声音都带了几分急促，“快！去看看！”
他率先拔腿冲了过去，身后的护卫和王瑾芊也连忙跟上。
那是个女子，身上的青色衣裙早已被泥浆浸透，紧紧贴在身上，长发凌乱地糊在脸上，大半身子陷在湿泥里，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还有气！”
王瑾芊身旁的医女蹲下身，指尖搭上女子的腕脉，语速极快。
“脉搏微弱，气息奄奄，是溺水后呛水加上失温，得赶紧救治！”
崔九来不及多想，伸手小心地将女子从泥里扶起来，想要看清她的脸。
他轻轻拨开女子脸上的湿发，当那张沾满泥污却依稀能辨认轮廓的脸映入眼帘时，崔九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眉眼，这轮廓……怎么会是她？
“时……时大人！”
崔九失声惊呼，声音都在发颤，“您怎么会在这儿？！”
他伺候主子多年，他家公子对时姑娘是怎样的感情他岂会不清楚！却也绝不会认错。”
“她怎么会被洪水冲到这荒郊野外？楚州这场灾，难道他们口中的女官就是她吗？”
“您这是怎么了？来人，快来人！”
崔九回过神来，心头涌上巨大的恐慌，也顾不上男女之别，更顾不得她身上的泥泞与潮湿。
一把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衫，小心翼翼地盖在女子身上，然后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女子身子轻得像片羽毛，浑身冰冷，在他怀里微微瑟缩了一下，却依旧昏迷不醒。
“王小姐，您快来！”
崔九抱着人，快步往车队方向走，同时厉声对身后的护卫下令。
“你们仔细搜！沿着河道再找找，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但凡有一口气的，都给我救回来！”
护卫们应声散去，崔九抱着时大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崔予桉面前。
他平日里沉稳干练，此刻却脸色发白，呼吸都有些不稳，抱着人的手臂微微发颤：“少主……”
崔予桉正站在车边查看粮草清单，见崔九这副模样，还抱着个浑身是泥的女子，不由挑眉：“怎么了这是？崔九你今儿个倒是少见的慌张，这姑娘……”
他话没说完，目光落在女子脸上，忽然顿住了。
这眉眼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崔九急声道：“少主，这个姑娘是……是时大人，与我家公子是旧识，不知为何会被洪水冲到这里！”
“小的斗胆请少家主通融，让王小姐的大夫出手救治一下时姑娘，她气息太弱了……”
“时大人？”
崔予桉皱眉，凑近了些，伸手拨开女子脸上残留的发丝。
当看清那张脸时，他瞳孔骤然收缩，少年人的漫不经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语气里满是震惊，“是她？！”
这不是当年在他被困山中、高烧不退时，路过救了他一命的那位时姑娘吗？
他一直记得她的样子，只是后来只知她入了朝，却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她怎么会在这洪水里？
崔予桉再没了半分调侃的心思，连忙侧身让开：“快！把人抱上车！王小姐，麻烦你了！”
王瑾芊身旁的医女早已得到了小姐的命令，提着药箱快步跟来，闻言立刻点头：“少主放心，我会尽力。”
崔九抱着时大人，小心翼翼地踏上马车。
车厢里铺着软垫，他轻轻将人放下，王瑾芊立刻上前，解开时大人湿透的衣襟查看伤势，又取出银针准备施针。
崔九退到车外，看着车厢紧闭的门帘，心还在砰砰直跳。
他抬头望向楚州的方向，阴云更沉了，仿佛预示着前路的凶险。
主子急召支援，时大人又身陷洪灾，这楚州之行，怕是比他们预想的还要艰难。
崔予桉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王小姐身边的这位医女医术好，时姑娘会没事的。”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镇定，“先让人把那些活着的灾民集中起来，给他们些干粮和水，问问楚州城里的具体情况。”
“等时姑娘醒了，或许能知道更多消息。”
崔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拱手应道：“是，少主。”
风依旧带着水汽，吹过泥泞的河岸，带着远处捞尸人的叹息和灾民的低泣。
崔九望着忙碌的护卫和被集中起来的幸存者，握紧了腰间的玉佩。
无论前路多险，他们都必须把粮草和药材送到楚州，也必须护着时大人，护着少主，平安渡过这场劫难。
马车里，医女的银针已刺入穴位，时大人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崔予桉站在车旁，望着楚州的方向，眼神渐渐变得坚定——那位曾救过他的时姑娘，他这次，定要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