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之城，永恒的蓝调光线透过医疗舱的观察窗，柔和地洒在司南苍白的脸上。她又一次从那个重复的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单薄的衣裳。
“爸爸——！”她尖叫着坐起，眼前似乎还残留着父亲司恒坠入深渊、而她徒劳伸手的幻象，那份彻骨的无力感几乎将她撕碎。
莱德几乎立刻出现在舱内，他的步伐总是那样精准而迅速。他试图靠近，声音带着惯有的、令人安心的温和：“Nancy，别怕，只是个梦。你看，司恒教授很好，他非常好。”
他熟练地调出一段他之前让人拍摄的视频投影。
然而，这一次，司南的反应截然不同。
她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急切地扑向投影，也没有因莱德的安抚而稍稍平静。相反，她猛地向后缩去，背脊紧紧抵住冰冷的舱壁，蜷缩起来，用一种极度警惕、混杂着恐惧和疏离的眼神死死盯着莱德。
那眼神，像极了受惊后躲在角落、对任何靠近者都龇牙咧嘴的幼兽。
莱德微微一怔，立刻意识到情况有变。他仔细观察着她：那眼神里的迷茫和创伤过于原始，绝非近期经历风暴后的疲惫与哀恸，而是更久远、更深沉的……绝望。
他瞬间明白了，药剂的作用超出了预期，她的记忆倒退得太过彻底，直接回到了七年半以前，刚刚被他从c国南城“带走”的那个时间点。
此刻的她，记忆里没有后来的cIA训练，没有那些惊心动魄的任务，没有南宫适，没有后来的种种爱恨纠葛，甚至……可能还没有完全适应“Nancy”这个名字。
她现在的世界，只剩下未成年先孕后承受的校园霸凌与指指点点，生产时“濒死”体验，以及被一个看似温和的陌生外国医生带入完全陌生环境的极度不安全感。
“走开……”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尖锐，“别碰我！”
她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角落，双臂紧紧环抱住膝盖，整个人缩成最小的一团，似乎这样才能获取一丝虚无的安全感。肩膀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莱德尝试再靠近一步，声音放得更柔：“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记得我吗？我是莱德医生，我帮助过你。”
“我不记得！我不认识你！”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随手抓起手边一个柔软的枕头砸向他，虽然毫无杀伤力，但抗拒的意味十足强烈，“这是哪里？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爸爸……”
喊到最后，声音骤然低落，变成了破碎的呜咽，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她的衣襟和手臂。
她不再看莱德，也不再看任何东西，只是将脸埋进膝盖里，沉浸在那片无人能够触及的、巨大的悲伤和恐惧之中。对外界的一切，她都失去了兴趣，包括莱德，包括这个奇异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医疗舱。
莱德停下了脚步。他脸上的温和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评估和……一丝极难察觉的兴味。是的，计划出现了小小的偏差，记忆清除得过于干净了。但这并非坏事，甚至……或许更好。
他记得最初在南城医院见到她时的样子，就是现在这般，像一只浑身是伤、惊惶失措的小鸟，对全世界都充满了不信任。
是他，用时间和手段，一点点赢得了她的依赖，将她塑造成了后来那个冷静犀利的cIA临时特工Nancy。
现在，只不过是一切重置了而已。
他停止了给她注射淡金色药剂的计划。目前的状态已经足够“回溯”，再用药可能会产生不可预料的后果。他需要的是让她稳定在这个记忆层面，然后，由他再次主导，重新“编写”她的未来。
他并不着急。反正南宫适已经离开，现在无人知道，也绝对想不到、更找不到这座隐藏在北极冰盖之下数百米的深海之城。这里有最先进的科技，有绝对的控制权，还有他们的孩子……
时间，站在他这边。
莱德缓缓后退了几步，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但这权威被包裹在体贴的外衣下：“好，我不过去。你需要休息，Nancy。这里很安全，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我会让你一个人静一静，但我会在外面守着你。等你感觉好一点，我们再说。”
他操作了一下控制面板，将环境光线调得更加昏暗柔和，然后转身走出了医疗舱，密封门无声滑闭。
在舱外，几个小小的身影正扒在观察窗上，焦急地向里张望。伊莎贝拉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司敬航抿着嘴，眼神里是超越年龄的忧虑，艾拉则紧紧拉着伊莎贝拉的手。
莱德走过去，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慈爱而令人安心的笑容，他摸了摸伊莎贝拉金色的头发：“别担心，宝贝们，妈妈只是需要一些安静的休息时间。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向你们保证。”
他的声音温和，但姿态却坚决地引导着孩子们离开观察窗。
而在医疗舱内，司南依旧维持着那个自我保护的姿势，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沉浸在那段她以为刚刚发生的、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里，对舱外的一切浑然不觉。
她的世界，在药物的作用下，仿佛真的倒流回了七年前的那个原点。而莱德，则站在这个“原点”的起点，准备再次成为她唯一可以“依赖”的光。
莱德站在医疗舱外，正耐心地安抚着孩子们，他脸上那副慈爱温和的面具戴得无懈可击。
然而，他手腕上特制的加密通讯器就在这时轻微却急促地震动起来，频率表明是最高优先级的讯息，来自他极少直接启用的一条绝密线路。
莱德眼神微微一凝，对孩子们柔声道：“好了，孩子们，先去学习室完成今天的课程。听话，妈妈需要绝对安静。”
他将孩子们交给一旁的智能护理机器人，看着他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这才迅速转身走向隔壁的暗黑控制室，确认四周无人后，接通了通讯。
全息投影亮起，浮现出霍克的身影。他穿着m国空军的作训服，背景似乎是某个基地的指挥中心，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Ryder，”霍克的声音压得很低，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伦敦出事了，是女王陛下。”
莱德的心猛地一沉。
祖母是他冰冷皇室家庭中极少给予他真正温暖的人，也是他内心深处为数不多的软肋之一。“说清楚！祖母怎么了？”他的声音瞬间失去了之前的从容，变得锐利。
“陛下上周访问梵蒂冈，参加一场跨宗教活动。返回后第三天突然病倒，高烧不退，神经系统出现异常紊乱，伴有间歇性器官衰竭迹象。”霍克语速极快，“皇室医疗团队和m国cdc的专家秘密会诊，刚刚确认，她感染的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病毒或细菌。他们最终在一份解密的东德斯塔西绝密档案残卷中找到了匹配描述——‘幽灵之泪’（phantom's tear）。一种理论上只在冷战末期被构想、合成配方据说已被彻底销毁的基因靶向病毒，没有疫苗，更没有特效药。情况……非常不乐观，Ryder。”
“幽灵之泪……”莱德重复着这个充满不祥意味的名字，眉头紧锁。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种几乎等同于死亡判决的、来自过去的幽灵武器。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祖母慈祥的面容在他眼前闪过，让他心焦如焚。
“你必须回来一趟，”霍克急切地说，“陛下昏迷前几次提起你的名字。现在内部……情况有些微妙，你需要在场。”
莱德几乎要立刻答应，但目光下意识地转向旁边监控屏幕上那个依旧蜷缩在医疗舱角落、脆弱不堪的身影。
他的犹豫被霍克敏锐地捕捉到了。
“是因为Nancy？”霍克问道，显然对莱德目前的重心了如指掌，“我们监测到南宫适和他的核心团队已经全部撤离了格陵兰的康克鲁斯瓦格基地。看来司恒教授的事情够他焦头烂额了。据我们的情报，他几乎动用了所有明里暗里的力量在c国周旋，想要把人弄出来。”
霍克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算计：“如果你担心离开后这里的安危，我们或许可以再在U国边境‘点一把火’。你知道的，那里一直是个火药桶，弄出点动静，足够把南宫适和他那AcSc的注意力牢牢吸引过去，甚至可能迫使c国方面也需要他提供某些‘支持’。他绝对无暇他顾，更不可能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北极。”
莱德快速权衡着。
霍克的提议很有诱惑力。南宫适被牵制在东方，深海之城的安全短期内确实无忧。但是……把这样的Nancy独自留在这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