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客栈三楼檐角悬着铜铃,被穿堂风撩得叮咚作响。
巫行云雪白的发尾扫过沈浪鼻尖时,他正倚着栏杆用酒葫芦猛灌一口酒,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巴淌进青衫领口,在锁骨处洇开小片水痕。
“小浪浪,你说汪小子现在明玉功有邀月几成实力?”
巫行云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玉簪,斜斜插入喧闹的酒肆。
巫行云赤足踩在沈浪肩头。
沈浪打了个悠长的酒嗝,葫芦底重重磕在栏杆上:“三层。嗝~”
话音未落,肩头突然一沉,巫行云五指如钩扣进他锁骨,朱唇几乎贴上他耳畔:“你再冲姥姥打酒嗝,姥姥就不帮你揍柴玉关了。”
但是现在还是十几岁模样的巫行云显得奶凶奶凶的。
“好,嗝~”沈浪眼皮都没抬,指尖沾着酒液在栏杆上画太极图。
巫行云银牙紧咬,她怒喝一声“沈浪!”,声浪裹挟着北冥真气轰然炸开,整座酒楼的木梁都簌簌落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三楼那个醉醺醺的青衫男子。
沈浪终于抬眼,狭长凤眼半睁半闭,唇角还沾着片酒渍,却在对上东厂缇骑阴鸷的眼神时骤然清醒。
“黄金万两”被人用破锣嗓子喊得震天响,西厂番子腰间的武器泛着冷光,那些人瞳孔里跳动的不是金光,几辈子都得不到的黄金。
“抓沈浪,换黄金!”
有人扯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颤抖。
可贪婪比刀剑更锋利。
西厂的人跃上楼檐,东厂的人抛出的锁链带起刺耳锐响,甚至有几个不要命的站在对面房顶,抖开长绳想将沈浪捆成粽子。
沈浪足尖点着飞檐瓦片旋身躲开九节鞭,青砖在靴底碎成齑粉时已稳稳蹲在屋脊兽首旁。
他冲人群里抱臂冷笑的青年晃了晃酒葫芦:“汪兄弟,管管啊!”
尾音拖得老长,混着檐角铜铃碎成一片。
被唤作汪瑾轩的青年慢条斯理拨弄着袖口金线,墨玉扳指在火光下泛着冷光:“都住手,傻吗?”
他抬眼扫过缇骑腰间明晃晃的绣春刀,“柴玉关是他老丈人,谁抓了他——”
话音顿住,指尖慢悠悠指向沈浪,“还想去那老小子那里换钱?
有命拿吗?”
这话如冰水兜头浇下。
西厂番子刚摸上腰间鸾带的手骤然僵住,东厂缇骑握紧锁链的指节泛起青白。
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吞咽声,毕竟江湖上都知道,沈浪虽与快活王分道扬镳,却曾娶了柴玉关最宠的义女白飞飞——那老狐狸最护短,动他女婿的人,坟头草怕都三丈高了。
“嘿嘿,还是汪兄弟好。”
沈浪冲青年遥遥举杯,酒液顺着葫芦嘴淌成细线,在月光下划出银弧。他屈指一弹,枚铜钱“当啷”落入汪瑾轩袖中,“算谢礼,改日请你喝酒。”
汪瑾轩捻着铜钱轻笑,铜钱上“酒色财气”四字还带着沈浪掌心的酒气。
心想:这沈浪还真大方,快活成的快活令就这么送我了,这东西可真能让柴玉关答应任何一件他能所能做到的事。
“多谢沈大哥!”
“请我喝酒就行,嗝~”
汪瑾轩扫了眼地上昏迷的西厂督主舅舅与东厂厂公叔叔,扬手招来心腹:“送两位大人去楼上客房,找大夫仔细瞧着。”
番子们抬着人退下,他负手立在檐下,望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街道轻嗤一声——满街缇骑番子持刀而立,往日繁华的绸缎庄、米行、茶寮皆闭紧门板,连最泼辣的豆腐西施都不敢露头,这号称这个小县城的繁华正街,倒像是被阎王撒了索命帖的鬼市。
“留十人守着。”
他屈指弹了弹腰间玉佩,“其余人散了吧,莫要吓着百姓。”
话音未落,暗处闪过几簇黑影,皆是东厂西厂精锐,眨眼间消失不见。
汪瑾轩垂手立在廊下,望着屋脊上红衣翻飞的少女,喉结微动。
“姥姥,三日后小子便带您去找无崖子前辈。”
巫行云晃了晃赤足,檐角铜铃碎成一串清响。
“需要多少时日能到那里?”
“四日左右!”
汪瑾轩袖中五指攥紧又松开,目光扫过廊柱上沈浪新刻的酒壶图案。
巫行云忽然歪头看他,指尖转着枚玉蜂针发亮。
“那不急,等两天再出发。你先看看你叔叔和你舅舅的情况——毕竟他俩是你打的!”
尾音带了丝甜腻的威胁,像裹着蜜的针尖。
汪瑾轩额角跳了跳,望着客房紧闭的木门苦笑:“……好。”
谷大用提着药箱立在廊下,灯笼光映得他面上皱纹深了几分。
见汪瑾轩在客房门前打转,袍角都快磨出毛边,他轻咳一声:“少爷,医生请来了。”
汪瑾轩猛地转身,袖中沈浪送的铜钱“啪嗒”落地,滚到大夫脚边。
他望着那身灰扑扑的医袍,喉结动了动:“啊?哦!带进去吧。”
声音里还沾着未褪的怔忪,像被惊飞又落回原地的雀儿。
大夫刚跨进门,他忽然伸手拽住对方袖口:“劳烦先生,务必用最好的药。”
老大夫哪敢不从,毕竟自己是被谷大用亲自“请”来的。
门“吱呀”一声掩上,屋里传来曹正淳低低的闷哼。
汪瑾轩退到走廊,谷大用无声地在他身边。
“谷大哥,”他望着门缝里透出的烛光,“等他们醒了,我……”
“您放心,”谷大用替他拂去肩头落灰,“两位大人最疼您,哪会真怪您。”
话音未落,门内传来汪直的咳嗽声,夹杂着一句模糊的“轩儿没受伤吧”。
少年猛地抬头,见晨光正顺着瓦当流成金线,落在他眼角未干的泪上,亮得让人心慌。
汪瑾轩立在客房门前,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
鎏金门环映出他微蹙的眉峰,门里传来曹正淳断断续续的呻吟,像根细针扎得他心口发紧。
刚刚由于没有适应邀月传给自己的明玉功,再加上起床气直接两个将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两个长辈打飞了,如今每走一步,靴底都像沾着碎冰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