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武看着秦泽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他知道，眼前这位新任的副指挥使，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违逆，就等于是在挑战武帝的权威。
这个后果，他承担不起，整个黑龙卫也承担不起！
战武深吸一口气，那张冰冷的脸上再无半分迟疑，猛地转身，对着身后不远处随行的两名黑龙卫千户沉声喝道。
“来人，开门！”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是，镇抚使大人！”
两名校尉轰然应诺，没有丝毫拖沓，立刻快步上前。
他们一左一右，伸手抓住那厚重黑门上冰冷的铜环，齐齐发力。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沉重得仿佛有万钧之力的诏狱大门，被缓缓拉开了一道缝隙。
就在大门开启的一刹那，一股肉眼可见的阴冷寒风，裹挟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与腐臭之气，猛地从门缝中倒灌而出，扑面而来！
那气息，仿佛是九幽地狱的吐息，带着无尽的怨毒与绝望。
饶是战武这等见惯了生死的黑龙卫高层，也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了眉头。
然而，秦泽却依旧面不改色，连眼皮都未曾眨动一下，仿佛迎面而来的不是刺鼻的血气，而只是寻常的微风。
他那挺拔的身姿，如一杆刺破青天的长枪，巍然不动！
看到这一幕，战武心中对秦泽的评价，又悄然拔高了几个层次。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他压下心中的惊异，侧过身，对着秦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愈发恭敬。
“秦大人，请！”
“嗯。”
秦泽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丝毫犹豫，背负着双手，闲庭信步般地，第一个迈入了那扇象征着死亡与绝望的大门。
大步流星，气定神闲！
战武见状，不敢怠慢，立刻紧随其后。
门后的空间，是一个独立的瓮城式庭院，面积不大，四面都是十丈高的高墙，墙头布满了尖锐的铁蒺藜，连一只鸟都难以飞过。
庭院正中，八名身着黑色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黑龙卫，如同八尊沉默的雕塑，分列两旁。
他们的气息比外面的黑龙卫更加凝练，眼神也更加阴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常年与死亡和鲜血为伴的独特煞气。
在秦泽与战武踏入庭院的瞬间，八道锐利如刀的目光，齐刷刷地锁定在了秦泽这个陌生人的身上！
杀气，瞬间弥漫！
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直到他们看清了跟在秦泽身后的战武，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气才如潮水般退去。
八人动作整齐划一，同时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抵心，声音沉闷如雷。
“见过战镇抚使！”
礼节虽到，但他们的目光依旧在秦泽身上逡巡，带着审视与警惕。
诏狱重地，闲人免入！这是黑龙卫的铁律！
战武岂能看不出他们的心思，他上前一步，挡在秦泽身前，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
“都抬起头来！”
“从今日起，这位秦泽秦大人，便是我黑龙卫的副指挥使！”
此言一出，不亚于平地惊雷！
八名铁血卫士的脸上，同时浮现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
副指挥使？！
黑龙卫自成立以来，指挥使龙战大人之下，便是四大镇抚使，何曾有过“副指挥使”这一职位？
而且，还是如此年轻的一位少年！
但战武镇抚使绝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震惊只持续了一瞬，八人立刻反应过来，心中的骇然化作了深深的敬畏。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向秦泽，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比刚才拜见战武时还要恭敬百倍！
“属下不知副指挥使大人驾到，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恕罪！”
整齐划一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们很清楚，能空降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其背后的能量与圣眷，已经达到了一个他们无法想象的高度！
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黑龙卫精锐，秦泽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轻轻摆了摆手，语气淡然。
“无妨。”
“都起来吧。”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威势，让人不敢不从。
“谢大人！”
八人齐声应道，缓缓起身，却依旧低着头，不敢直视秦泽。
秦泽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仿佛在欣赏一件件兵器，随即轻笑一声。
“本官初来乍到，对镇抚司的一切都很好奇。”
“方才听到此地动静不小，便请战镇抚使陪我进来看看，没打扰到各位执行公务吧？”
听到秦泽这番话，八名黑龙卫心中更是咯噔一下，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位新来的副指挥使，第一把火竟然就想烧到诏狱里来？
一来就直奔黑龙卫最阴暗、最核心的地方，这哪里是好奇参观，分明就是立威和下马威啊！
一时间，八人心中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看来，这位年轻的副指挥使，绝对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
战武见八人站着不动，心思各异，脸色当即一沉，厉声喝道。
“都还愣着干什么？”
“没听到秦大人的话吗？大人要进去看一看！”
“还不速速将内狱大门打开！”
战武对着为首的那名校尉呵斥道。
这瓮城庭院，只是进入诏狱的第一道关卡。
在他们面前，还有一道更加厚重，由整块玄铁铸造而成的闸门，那才是通往真正的人间地狱的入口！
被战武这么一喝，那为首的校尉一个激灵，连忙躬身抱拳。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
他心中叫苦不迭。
诏狱的管辖权，其实直属于指挥使龙战大人，并不归四大镇抚使任何一人调遣。
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眼前一个是权柄极大的镇抚使，另一个更是闻所未闻、品级高到吓人的副指挥使！
这两个，任何一个都不是他这种小小校尉能得罪得起的！
别说只是开门，就算现在让他把里面的犯人拉出来砍了，他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随着那名校尉下令，两名黑龙卫立刻上前，合力转动墙壁上的一个巨大绞盘。
“嘎啦……嘎啦……”
令人心悸的机括转动声响起，那扇沉重的玄铁闸门，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中，缓缓向上升起。
随着闸门开启，一股比之前浓烈十倍的血腥恶臭，如同实质的浪潮一般，狂涌而出！
那味道，混杂着鲜血、腐肉、药渣、排泄物以及无尽的绝望，几乎能让心志不坚的人当场呕吐出来！
即便是秦泽，在尸山血海中趟过无数遭，骤然闻到如此复杂且浓郁的气味，眉头也不禁微微皱了一下。
那为首的千户敏锐地捕捉到了秦泽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心中一动，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大人，狱里昨日刚押来一批死囚，嘴硬得很，三处的大人们正在用刑，手段……有些激烈。”
“您身份尊贵，若是觉得此地污秽，气息不适，要不……我们还是先去卷宗库？”
他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暗示秦泽，里面的场面非常人所能忍受，想让他知难而退。
然而，秦泽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静，却又深邃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不必。”
秦泽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
“我说了，就看一眼。”
他倒要看看，这让整个武朝官场闻之色变的黑龙卫诏狱，究竟是何等龙潭虎穴！
听到秦泽坚决的回答，战武立刻对那校尉沉声道。
“前面带路。”
“是！”
得到战武的命令，那校尉再也不敢多言，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就这样，在那名黑龙卫校尉的带领下，秦泽与战武两人，一前一后，正式踏入了这座阴暗、潮湿，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诏狱。
刚一进入，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四周的墙壁上挂着燃烧不甚明亮的火把，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在斑驳的石壁上疯狂舞动，如同鬼魅。
空气中，除了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还回荡着各种压抑的呻吟、痛苦的哀嚎，以及铁链拖拽在地上的“哗啦”声。
这里，就是人间炼狱！
可就在他们准备继续往深处走时，从左侧一条甬道的尽头，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却又带着解脱意味的嘶吼！
“我说！我全都说！”
那声音沙哑而凄厉，充满了崩溃与恐惧。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