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
太极殿内的气氛从一开始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的凝重和压抑。文武百官列队站定,都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
当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到议政环节,户部尚书陈文辉率先出列,手捧奏章,提出要加征商税时,朝堂之上,立时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
“臣反对!”
一名须发花白的御史率先出列,神情激动,慷慨激昂地说道,“启禀陛下!我大奉立国以来,太祖高皇帝便定下重农抑商之国策,轻徭薄赋,与民生息,方有今日之盛世!如今户部骤然要大幅加征商税,此举与祖制相悖,乃是乱政之举!一旦施行,恐会扰乱市场,盘剥小民,致使物价飞涨,民生不宁,甚至激起商贾不满,影响税源!请陛下三思,万万不可行此杀鸡取卵之策!”
“臣亦反对!”另一名官员紧跟着站了出来,义正辞严,“商人逐利,本性卑贱,乃国之末业。朝廷若对其过分盘剥,必将导致商路断绝,百业凋敝,最终受损的还是国家根本!林少师与户部此议,看似能解一时之需,实则后患无穷,乃是动摇国本之举!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臣等皆以为不妥!祖宗之法不可轻易更改!朝廷岂能与民争利!”
一时间,朝堂之上,反对之声此起彼伏,如同浪潮一般汹涌而来。出列反对的官员,不仅有那些平日里便与林尘政见不合的保守派,更有不少受了宁王等人暗中请托,或是自身利益与商贾盘根错节的官员。他们引经据典,言辞激烈,或痛陈利害,或哭诉祖制,大有不将此事搅黄誓不罢休的架势。
无数弹劾林尘和户部尚书陈文辉的奏章,如同雪片般呈了上来,堆满了御案。
宁王、恒亲王等四位王爷站在宗室的队列中,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不动声色,眼底深处却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与冷笑。他们精心策划的攻势,果然起到了预期的效果。
龙椅之上,皇帝任天鼎面色平静,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深邃地扫视着殿下群情激奋的臣子,看不出喜怒。
林尘站在百官前列,面对这如同惊涛骇浪般的攻讦与反对,却依旧面色从容淡定,仿佛置身事外一般。他等到那些反对的声音稍稍平息了一些,才缓缓向前一步,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洪钟一般,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太极殿的每一个角落:
“诸位大人,慷慨陈词,口口声声祖制,字字句句商人卑贱,仿佛不如此,便不足以彰显诸位爱国忧民之心。”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继续说道:“那么,本官今日便也援引一条祖制,请教诸位大人——”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殿下那些义愤填膺的臣子,一字一顿地问道:
“我大奉开国律例,明文规定,商人之子,及其三代以内,不得参加科举,不得入朝为官。那么,本官倒是想请问诸位大人,这巍巍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之中,又有多少人,是出身商贾之家,或是与商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父祖辈,曾以商为业?”
林尘此言一出,犹如一道九天惊雷,在庄严肃穆的太极殿内轰然炸响!
刹那间,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方才还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反对加征商税的官员们,他们脸上的表情,如同被冰霜凝固的画卷,充满了震惊、错愕,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
大奉立国之初,太祖高皇帝为巩固以农为本的国策,防止商贾势力过度膨胀,侵蚀朝政,确实曾在开国律例中明文规定:商贾之家,不得参加科举,不得入仕为官。这条铁律,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无数怀揣着经世济民之志的商贾子弟,挡在了庙堂之外。
然而,时移世易,百年光阴流转。随着大奉王朝承平日久,商业日益繁荣,昔日坚不可摧的“祖制”,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千疮百孔,名存实亡。
有多少曾经显赫的士族门阀,因子孙不肖,家道中落,不得不放下身段,暗中涉足商贾之事,以维持家族的体面与开销?又有多少富甲一方的商贾巨富,不甘心子孙后代永世被排斥在权力核心之外,通过联姻、捐纳、拜师、甚至是冒籍等五花八门的手段,费尽心机地将子弟送入官场,改换门庭?
这一切,在朝中衮衮诸公之间,早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是摆在桌面底下,无人愿意主动捅破的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因为一旦捅破,牵连之广,足以让整个朝堂为之震动。
此刻,林尘却以一种石破天惊的姿态,毫不留情地将这层窗户纸撕得粉碎!
他目光冷冽如冰,锐利如剑,缓缓扫过殿下每一位官员的面庞,仿佛能洞穿他们内心深处隐藏最深的秘密。
“诸位大人既然如此推崇祖制,认为祖宗之法神圣不可侵犯,一字一句皆不可轻易更改。那么,本官以为,我们首先就应该从自身做起,从这朝堂之上做起,率先垂范,严格遵守这‘商人之子不得为官’的祖制,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本官在此郑重提议,恳请陛下圣裁!请吏部王奎王尚书即刻牵头,联合都察院、大理寺,组成专案小组,对朝中所有三品以上官员,不,是对所有在京官员的出身背景,进行一次彻底的、无死角的清查!
凡是三代以内有明确经商史者,无论其如今官居何位,功绩几何,一律先行罢黜,听候处置!凡是与江南省那些企图偷税漏税、抗拒新政的大商人有任何不正当金钱往来,收受过他们好处的官员,无论数目多少,一经查实,一律以贪赃枉法论处,革职查办,绝不姑息!”
殿内一片倒吸凉气之声。许多官员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后背的官服几乎要被冷汗浸透。林尘这番话,实在是太狠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辩论,而是赤裸裸的威胁,是要将所有与商业有染的官员一网打尽!
林尘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们惊骇欲绝的表情:“只要诸位大人能够身体力行,支持本官的这项提议,将朝堂之上所有不符合‘祖制’的官员全部清除干净,还我大奉一个清明廉洁的官场。那么,本官今日便可以当着陛下的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立誓,即刻收回加征商税的提议,并且保证,在本官有生之年,绝不再提此事一字半句!”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些面无人色的官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诸位大人,以为如何?是选择维护所谓的‘祖制’,进行一场刮骨疗毒式的大清洗,还是选择面对现实,共同商议如何推行这利国利民的商税新政?”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更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