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完账之后,李北玄腾地一下从榻上爬起来。
走到案前,打开安西的地图,在驼铃巷正西二里地外的一处空地上画了一个圈。
这个地方原本是小萨给他建的宅子。
但之前打仗的时候,整个房子都被扒了,砖石、木料之类的建筑材料,都被拿去守城了。
现在只剩空荡荡的一个地基。
而李北玄,也不打算再把那座宅子给重新建起来了。
反正再过几个月他就该走了,这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安西,建起来也没人住。
不如干脆在这块地上,建一个大酿酒坊。
“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高蔚生是不是还欠我十万两银子来着?”
李北玄摸着下巴,眼睛歘一下子就亮了。
对啊!
高蔚生还欠他钱呢!
当初打仗的时候,李北玄本来是想跑来着。
还善心大发,让王云长帮忙给高蔚生带了话,许诺高蔚生可以把他房子扒了守城。
“房子当初是小萨出的钱,花了六万两,我让王云长打的欠条是十万两的,再加上利息……哎嘿?”
“那我完全可以让高蔚生给我盖个酿酒坊啊!刨了材料和工价……”
李北玄一琢磨。
感觉盖一座酿酒工厂,肯定不如盖雕梁画栋的大宅子花钱多。
如果只说砖石、水泥各种建筑材料再加上工人工钱的话……
“他至少还得倒给我五万两!”
“妥了!五万悬赏金也有着落了!”
李北玄兴奋地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像是忽然在废墟里捡到了宝藏,整个人精神都提了起来。
“高大人啊高大人,这可不是我讹你,谁让你欠我呢。”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从抽屉里翻出当初王云长给他带回来的那张欠条。
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因战事急迫,借李侯宅邸一用,估值十万两,俟后偿还。——高蔚生手书。”
李北玄一看,顿时嘎一下就乐了,拍着大腿道:“他妈哒,高大人真是个实诚人!”
“不光写了名字,还画了押,盖了章!这欠条,可比安西的律令还顶用!”
李北玄看着这张纸,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
顿时拿起笔,“唰唰唰”地在一张信纸上写了封信。
信中措辞还算客气,内容却很实在。
“蔚生大人,久违。”
“欠条事关安西军政稳定及民心归附,非我贪财,实属不得不催。”
“所幸昔日宅邸地基尚在,不若将功补过,于原址建一酒坊,名曰‘长风酿’。”
“所用工料,自可从十万银中抵扣,多余之数,务必如数交清。”
“酒坊日后归于公营,亦可作为玉门援军嘉奖之所。”
“此为举既偿旧债,又利军心,实为公义,还望大人勿却。”
写完这封信,他找来小厮,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市场监管所。
还特意嘱咐那小厮:“递到高蔚生手里,不许给底下人截胡了!”
吩咐完这些,他才悠悠然坐下,靠在椅背上,又给自己倒了小半盏酒。
喝了一口,烧得喉咙发辣,却也让他清醒了不少。
“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高蔚生一会儿就该来找我了。”
“我坐地起价,他就地还钱嘛。”
李北玄笑眯眯的想了一下,决定亲自去厨房置办一桌小菜,坐等高蔚生上门。
果不其然。
李北玄的锅包肉刚出锅,高蔚生的帖子就到了。
这俩人有的时候也挺有病的。
明明知府衙就在都护府旁边,走两步就到的地方,偏偏要正儿八经的写信、递帖子。
但这正儿八经的仪式感,也是他们之间互相挤兑、互相讲理的默契手段。
李北玄看着高蔚生递来的帖子,嘴角顿时勾起来了。
而那帖子,也写得规规矩矩。
“闻李都护返安,属下不胜欣慰。昔日宅邸借用之事,至今心有未安,负债未清,愧对都护厚谅。今特备薄礼,亲往拜谒,愿面陈一二,以申诚意。蔚生顿首。”
李北玄看着这话,直乐:“啧啧啧……至今心有未安?怕不是才想起来的吧。”
不过他也没真要拿这事给高蔚生难堪。
毕竟人情债最是难还,现在趁这个契机,把事办了,两不相欠,也算落个清爽。
他换了身干净衣裳,一边示意亲卫将高蔚生带进来,一边琢磨着酿酒坊的事儿。
“后头得留出几间冷窖室,用来窖藏原酒。”
“正院可以开一个展厅,顺带搞点游客路线……哎不对,这安西哪来的游客?”
“那就给军中办个‘酿酒教学坊’,让弟兄们也学学手艺,万一哪天不打仗了,也能做酒营生。”
想着想着,高蔚生便到了。
一张清癯的脸上,表情跟半个时辰前的李北玄有点像。
就是那种……
怎么说呢?
带着股淡淡的死气。
“李都护!”
高蔚生拱了拱手,一屁股坐了下来。
要不是腰杆儿撑着,早就瘫到地上了。
该死。
他还活着干什么?
当初怎么没从箭楼上跳下去?
十万两银子的欠债?
他俸禄一个月才特么五十两!
而且他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也不贪了。
这十万两银子,他还到死都还不完!
想办法向李北玄求求情,让他少要点?
还是干脆学着李北玄那股不要脸的劲儿,直接把这笔债给赖了?
高蔚生捂着脸,有点想哭。
但没想到,李北玄一句话就说的他活过来了。
“高大人这是作甚?瞧你这样子,倒像是我要扒了你的皮抵债。”
瞧着高蔚生灰败的脸色,李北玄慢悠悠夹起一块刚出锅的锅包肉,在糖醋汁里蘸了蘸。
语气也是慢悠悠的,轻声道:“方才我琢磨了许久,这欠条之事,于公于私都得重新计较计较。”
听到这话,高蔚生有点懵了。
于公于私?
这话怎么说的?
欠条是他一个人欠的,还分什么公私?
而李北玄早有准备,搁下筷子,笑眯眯的说:“宅子是为守城拆的,砖石木料都砌进了城墙,这十万两银子,说到底是花在了保家卫国上。”
“若真要你拿俸禄一笔一笔还,传出去像话吗?安西像话吗?”
说罢起身,李北玄从案头取来欠条。
在高蔚生惊愕的目光中晃了晃:“再者,当初你以知府身份借宅,这债,本就该算在安西府衙的公账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