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打架？
这两个词，是、是能放到一起的吗？
执失雅微微垂下头，只感觉这荒谬的有点想笑。
武朝从建国之初，佛教的地位就很是超然。
不仅在中原大地声势浩大，在西域诸国更是如日中天。
赢世民治下，四夷宾服、万国来朝。
而佛教作为当前最具传播力与感召力的宗教之一，也正处在空前繁荣的阶段。
尤其是在西域各地。
自西汉张骞通西域之后，佛教便沿着丝绸之路从天竺一路东传。
历经数百年，早已在西域扎根开花。
龟兹、焉耆、于阗、疏勒等地，寺院林立，僧侣众多。
这些僧侣不仅在政治中拥有一定话语权，在民间更是受到广泛敬仰。
许多西域小国的王室甚至自称佛弟子，以示归心佛门之诚。
而武朝对佛教的态度，则是既崇信，又审慎。
在赢世民即位之初，曾因为深受道教影响，对佛门略持保留态度。
但随着国力增强、文化融合，他对佛教的认知逐步深化，也体会到了佛教在凝聚人心、稳定西域边地方面的巨大作用。
因此，赢世民不但未曾限制佛教发展，反而多有赐地建寺之举。
就比如御弟哥哥……啊不是，是着名的玄奘法师。
正是在赢世民开明的支持下，方能西行取经，最终汇回大量经典，促成汉地佛学之鼎盛的。
所以在武朝，尤其是安西这种西域要冲，僧侣的地位很是超然。
平日里皆是手持念珠、身披袈裟，往来于寺庙与市集之间，受人礼敬。
街头巷尾的百姓见了，都会主动避让三分，商家甚至会主动送上斋饭。
就算是最跋扈的豪商子弟，也不敢轻易冲撞僧侣，生怕触怒佛祖，招来灾祸。
谁敢跟和尚动手，活得不耐烦了？
李北玄见执失雅满脸疑惑，便低低笑了一声。
凑近她耳边说道：“前两日王云长回报，说城东那边的觉慧寺闹出点事，有个从西域来的高僧，说是去觉慧寺挂单暂住，结果刚来第二天，被百姓们给打了。”
“……谁？”
执失雅忍不住再度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百姓把和尚给打了？
这多新鲜呐！
而且觉慧寺可是官寺，里面的僧人都比寻常官吏更有体面，平日里连知府衙的公差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
寺中住持更是被尊称为护国大德，每逢初一十五开坛讲法，高坐莲花台时，满座信徒皆屏息凝神，便是城中豪绅，也得恭恭敬敬奉上香油钱。
大伙儿走火入魔了？
把来觉慧寺挂单的高僧给打了？
执失雅只觉得满心都是迷惑，忍不住晃了晃李北玄的衣袖，小声道：“侯爷，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妾身吧！”
听到这话，李北玄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
又故意沉吟了一会儿，才捏了捏执失雅的笑脸，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道：“那位被打的，是个从西域来的高僧，法号叫什么我给忘了，但听说年纪不大，才四十出头，在西域颇有名气，修为也深。”
“他来安西做什么？”
“说是一路朝圣西行，路过安西，正巧听说这里刚打过一仗，百姓死伤不少，便主动提出要在觉慧寺主持一场超度法会，为阵亡将士与百姓祈福。”
听到这里，执失雅忍不住道：“这不是好事吗？”
百姓们揍他干啥？
“嗯，本来确实是好事。”
李北玄摇了摇头，神色悲喜莫辨道，“可惜，这位大师心太大了一些。”
“怎么说？”
“他说，要超度的，不只是安西的守军和平民，还包括，呃……”
李北玄呲了呲牙，补充道：“还包括那些来犯的西域联军。”
……
那一日是初五，天气放晴。
一个褴褛僧人从西门进入安西，徒步来到了觉慧寺。
觉慧寺位于安西城东门内侧，不远处是粮仓与军营一带，周围多是百姓聚居。
寺庙虽不大，却因历史悠久、香火鼎盛，一直有着东城第一香火地的名号。
而那位僧人自入城以来，便在觉慧寺中小住。
日夜焚香持咒，行事清修有度。
高蔚生也曾派人去拜访过一次，表示城中新近战事频仍，百姓亡者众多，若大师愿主持法会，当全力配合。
于是，就有了这一场超度大典。
大典设于寺前广场，燃起高香三柱，摆满长案，上书“功德普施、六道同归”八字。
百姓扶老携幼而来，身披素衣。
许多妇人更是拿着亡人的旧衣，来此祈求一场慰藉。
有人啜泣，有人沉默，一时间，整条街都浸在了一股肃穆哀伤的氛围中。
而那位僧人则身披玄黄袈裟，手执木鱼，坐于莲座之上，念诵经文。
本来，一切都算平顺。
直到他念到后半段时，突然加了一句：“愿此功德，普济西域兵亡诸魂，洗去尘念，早登彼岸。”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炸锅了。
“你说啥？！”
“他在念谁？”
“你再念一遍？！西域兵亡？”
一个浑身裹着麻布的中年汉子冲上前来，猛地拍了一下供桌，眼圈通红：“我儿子，就是被他们那帮狗娘养的砍了脑袋的，你凭什么超度他们？”
一时间，哗然声四起。
众人望向僧人，有人怒不可遏，有人面露狐疑。
更多人，则是难以置信地张望着现场。
然而那位僧人却极有胆气，仍面不改色道：“善哉善哉，众生皆苦，仇怨因缘，不过红尘执念。贫僧不分敌我，只愿群魂得度，止息轮回……”
“闭嘴！”那中年汉子已彻底失控，吼声如雷：“我一家三口，就剩我一个了，你这秃驴居然说要替那群贼子念经？我呸！”
而与此同时，人群也已经开始骚动了。
“这和尚是不是疯了？”
“西域人打我们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慈悲？”
“别以为披了件袈裟就能胡说八道！”
人群情绪激动，愤怒如火焰般迅速蔓延开来。
结果就在那时……
那位僧人终于睁开眼，装逼的……啊不是，是神色淡然地看了一圈众人。
说道：“你们杀我，不过是因无明业障作祟。贫僧若堕地狱，愿以此身替尔等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