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
冰冷。
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要将灵魂都冻结成冰屑的寒冷。
林逸感觉自己像是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又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在这片冰冷的黑暗中,不停地、不停地往下坠落。
没有尽头,没有方向,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时间的概念。
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形体,一切动作都只是徒劳的念想。他想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就是……死亡吗?
比想象中……要平静得多。
也……孤独得多。
这是一种能将一切存在都消磨殆尽的永恒孤寂。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片虚无彻底同化、消融的瞬间,一道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机械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他「脑海」的最深处。
[……检测到宿主真灵即将湮灭……启动最终紧急预案……]
[……临时避难神域构建中……]
[……核心:宿主最后一丝真灵。]
[……材料:宿主被剥离的部分记忆碎片。]
[……构建完成。]
[警告:神域能量来源为‘道德经’逸散神韵,能量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崩溃。]
[警告:外界阴毒能量仍在持续侵蚀真灵,请宿主尽快寻找稳固神魂之法,否则真灵将在71小时59分58秒后彻底湮灭。]
随着最后一声警告落下,倒计时的数字像烙印一般刻在了林逸的感知中。那无边的黑暗,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剧烈地动荡起来。
紧接着,黑暗如被撕碎的幕布,一道道裂缝凭空出现,刺眼的光芒从裂缝中奔涌而入。
光芒所及之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
林逸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无比熟悉的街道上。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牌闪烁着廉价而又迷离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汽车尾气、建筑尘埃和路边摊麻辣烫混合在一起的、专属于大都市的、熟悉的味道。
这是……地球?
是自己穿越前的那个世界?
他缓缓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手」,是半透明的,像一团随时会散掉的雾气,散发着微弱的光。他试着去触摸旁边一根冰冷的电线杆,手指却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没有带起一丝波澜。
「用我的记忆碎片构成的……临时神域吗?」林逸喃喃自语,声音空洞而虚幻。
他想起来了。
神器最后的警告。
自己没死透,但好像也差不多了。最后一丝真灵被神器强行保了下来,封印在了这个用他自己的记忆搭建的虚假世界里。一个……即将崩塌的囚笼。
他茫然地抬头,看到街角那个熟悉的便利店,看到对面那家他经常光顾的网吧招牌,甚至听到了不远处广场上传来的、他穿越前最火的那首流行歌曲。
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他心头发酸。
他走到一个积水的路边,低头望去。水洼里倒映出的,不是他此刻虚幻的灵体,而是一张年轻、迷茫,还带着几分学生气的脸。
那是……穿越前的自己。
他伸出半透明的手,想要触摸那张脸,手掌却径直穿过了水面,只带起一圈虚无的涟漪。
「回家了啊……」林逸苦涩地一笑,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讽刺与悲凉,「却是个回不去的家。」
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逐渐从迷茫转为决绝。
七十二小时。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必须在这个由记忆构成的虚假牢笼里,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而他的身体,此刻恐怕已经凉透了。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而来。他拼了命地修炼,不择手段地变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到这里。可现在,他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回来」了,却像个可笑的孤魂野鬼。
街道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着清晰的面孔,说着他熟悉的语言,但林逸能感觉到,他们都是空的。他们只是在按照某种固定的程序,重复着记忆中的行为。
这里,是一座死城。一座只有他一个「活人」的记忆囚笼。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一栋栋建筑,穿过一个个「人」的身体。
他看到了自己曾经上过的大学,看到了那个总是骂他「烂泥扶不上墙」的辅导员,正唾沫横飞地训斥着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学生」。
他看到了自己打工的那个小餐馆,老板正因为他打碎了一个盘子,而扣掉他半天的工资。
他看到了那个和他相恋三年,最后却因为他买不起一个名牌包,而转头坐上了一辆宝马车的女孩,她的脸上,带着记忆中那种轻蔑而又理所当然的笑容。
一幕幕,一桩桩,都是他最不愿回首的过去。
这些被系统剥离出来的,似乎都是他记忆中最深刻,也最痛苦的碎片。
「呵……」林逸发出了一声自嘲的苦笑,「系统,你还真是会挑啊。是觉得我死得不够惨,特地拉我进来回顾一下,我上辈子活得到底有多失败吗?」
他的声音在这片空间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继续往前走,走到了一栋破旧的居民楼下。
他抬起头,看向五楼那个亮着灯的窗户。
那里,是他的家。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像个真正的幽灵一样,穿墙而过,飘了进去。
狭小的客厅里,一对中年夫妇正在激烈地争吵。
「林国栋!你又去赌了是不是!这个月给妈买药的钱呢?你是不是又拿去输光了!」女人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她的脸上满是泪水和绝望。
「你嚷嚷什么!什么叫输光了!我这是投资!下一把我就能全赢回来!你懂个屁!」男人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吼道,眼神却有些闪躲。
「投资?你哪次不是这么说?这个家都快被你败光了!我们娘俩迟早要被你害死!」
「闭嘴!你个败家娘们!老子在外面拼死拼活,你就在家咒老子死?信不信我打死你!」
男人扬起了手。
林逸就这么飘在半空中,静静地看着。
这是他记忆中最常出现的画面。争吵,打骂,永无宁日。
这就是他拼了命也想摆脱,却又在穿越后,拼了命也想回来的「家」。
多么讽刺。
他以为自己想念的是父母,是那个世界。
可当一切真的摆在眼前时,他才发现,自己怀念的,或许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为「归宿」的概念。
一个在修仙世界里,永远无法得到的安宁。
突然,那个争吵中的「父亲」,动作顿住了。他和「母亲」一起,机械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看向林逸所在的方向。
他们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嘴角裂开的角度越来越大,几乎要撕裂到耳根。
「逸逸……回来啦……」
「回来……就别走了……」
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变得尖锐而扭曲,像是用指甲在刮擦玻璃,又像是从深渊地狱中传来的靡靡之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空气瞬间变得冰冷而粘稠,仿佛有无形的触手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要将他拖入这片绝望的泥沼。
那对「父母」的身影开始扭曲、拉长,像是烧融的蜡像,他们的四肢以一种反关节的角度弯折,一步步,僵硬地朝他「飘」了过来。
「留下来……陪我们……」
「你不是……最想家了吗……」
他们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每一句,都精准地戳在他最脆弱的伤口上。
是啊,我不是最想家吗?
林逸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恍惚,那股发自灵魂的疲惫感几乎要将他吞没。或许,留下来也不错,至少不用再面对修仙界的尔虞我诈,血雨腥风……
不!
一个激灵,林逸猛地清醒过来!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
这些,都不是真的!
这只是系统制造的幻象,是心魔的考验!
他确实想家,但他想念的,是那个措辞严厉,却会在深夜为他盖好被子的父亲;是那个总是唠叨,却会把最好吃的菜夹到他碗里的母亲!而不是眼前这两个由痛苦和怨念构成的怪物!
「你们不是我的父母!」林逸用尽全力,在精神层面发出一声怒吼,「你们只是我心里的阴影,是我想要斩断的过去!」
随着他意志的爆发,一股无形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