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忍伤痛,虚晃一招逼退再次扑上来的几位长老,身体「嘭」地一声化作一道翻涌的黑烟,就要撕裂虚空遁走。
「孽障,还想走!」
天衍宗掌门须发皆张,双目怒火滔天。他手捏法诀,口中暴喝一声,一方古朴厚重的青铜大印凭空出现。那印上刻着山川日月,鸟兽虫鱼,散发着镇压万古的苍茫气息,朝着那道黑烟狠狠镇压下去。
「天衍印!镇压万法!」
空间,在这一刻仿佛化为了凝固的琥珀,时间都为之停滞。
那道即将消散的黑烟,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竟被硬生生从虚空的缝隙中逼了出来,重新化为老者的形态。他脸上挂着前所未有的惊骇与绝望,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反应,那方携带者整座山脉重量的古印,已经无声无息地印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响声。
化神大能那坚不可摧的护体罡气,在这天衍宗的镇派至宝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瞬间湮灭。
老者的脑袋,如同一个被万钧巨锤砸烂的西瓜,轰然爆开。红的白的,混杂着黑色的魔气,溅了一地。
那具无头的尸体,僵硬地抽搐了两下,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身上的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神魂,都被天衍印散发出的煌煌天威彻底绞杀、磨灭,断绝了任何一丝轮回转世的可能。
一代化神强者,就此……形神俱灭!
全场,一片死寂。
风声,都仿佛在这一刻停歇。所有弟子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震撼性的一幕,心脏狂跳,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而解决了心腹大患的掌门,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他立刻转身,目光急切地投向那片坍塌的山壁,声音嘶哑地大喊:
「快!快去看看林默!」
几位长老如梦初醒,立刻飞身上前,用灵力拂开碎石,小心翼翼地将浑身是血、已经不成人形的林默从乱石堆中弄了出来。
一位擅长医道的长老立刻搭上他的脉搏,灵力探入其体内,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无比煞白,嘴唇都在哆嗦。
「掌门……不……不好了。林默师侄他……他强行燃烧精血神魂,透支了所有生命本源……灵脉寸断,丹田破碎,五脏六腑尽皆成了一团烂泥……就算……就算用最好的灵药救回来,恐怕……恐怕也……」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口,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懂了。
废了。
天衍宗百年不遇的绝世天才,那个被寄予厚望的未来支柱,为了给师兄报仇,亲手将自己打成了一个连凡人都不如的废人。
掌门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险些从空中摔下去。他看着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到随时可能断绝的林默,又看了看不远处那具死状凄惨的无头尸体,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悲恸、悔恨与茫然。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股巨大的悲伤和震惊中时,一个清冷如月,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声音,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把他的身体,交给我。」
众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云梦仙子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她脸上泪痕未干,那身象征着纯洁与高贵的仙裙,被林逸的鲜血染得红梅点点,触目惊心。她就那么旁若无人地抱着林逸已经冰冷的身体,一步一步,踏着满地的血污与碎石,走到了广场中央。
她的眼神,不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与冰冷,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万载玄冰之下燃烧的炽烈火焰般的执着。
一位长老下意识地皱眉,痛心疾首地劝道:「仙子,逝者已矣,人死不能复生。林逸他……神魂已经消散,已无力回天。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宗门会为他举办最隆重的葬礼,追封他为护宗英烈……」
「我再说一遍。」云梦仙子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喧嚣的战场和掌门温吞的劝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把他的身体,交给我。」
她的声音里没有半分哀求,只有不容置喙的命令。那双曾如秋水般不起波澜的眼眸,此刻却燃着近乎疯狂的火焰,逐一扫过掌门、扫过所有神色复杂的长老,最终,如泣血的杜鹃,落在了林逸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脸上。
众人只觉得心头一凛。眼前的云梦仙子,哪里还是那个清冷出尘、不染凡俗的宗门第一人?分明是从九幽地狱踏血而来的修罗。
「他为我而死,」她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自己的心头血写下的神圣誓言,「无论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找到救他的方法。」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偏执。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说完,她不再理会众人错愕、惊骇、惋惜的目光,素手轻扬,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便将林逸的身体托起,稳稳地落入她的怀中。
她抱着他,仿佛抱着整个破碎的世界。
下一刻,她转身,化作一道凄厉的白虹,撕裂夜幕,带着决绝的悲怆与漫天血气,朝着自己居住的云梦峰,径直飞去。
没有人敢拦她,甚至没有人敢出声。因为他们从那道白虹中,感觉到了一股比之前面对化神强者时,还要可怕的决绝。那是一种,甘愿与整个世界为敌,也要守护怀中那一点余温的……疯狂。
云梦峰,常年云雾缭绕,清冷孤绝,一如其主。
然而今夜,这片亘古不变的清冷被一道撕裂长空的白虹彻底划破。
白虹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怆与血腥,重重地落在了峰顶那座雅致的洞府前。
「噗——」
云梦仙子抱着林逸,踉跄了几步,一口心血再也压制不住,喷洒而出,在洁白的石阶上留下点点刺目的殷红。怀中身体的冰冷,仿佛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魔力,顺着她的手臂,一路蔓延到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她从未觉得,从山门到峰顶这段路,竟是如此的遥远和漫长。
往日里,这里是她静心潜修、隔绝尘嚣的圣地,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纤尘不染,充满了大道至简的韵味。可现在,当她抱着一个已经失去温度的男人走进来时,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在无声地质问她,嘲讽她那可笑的「太上忘情」。
「砰」的一声巨响,洞府的石门在她身后重重合上,激起的回音仿佛一声沉重的叹息。它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也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她粗重而压抑的喘息,以及心跳停摆般的死寂。
她一步一步,走得极其缓慢,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鲜血淋漓。她穿过清雅的厅堂,绕过那座飘着袅袅青烟、散发着凝神静气之效的檀香炉——那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只觉得讽刺。最终,她来到了自己从未允许任何外人踏足的静室。
静室里,除了一张万年寒玉床,一个蒲团,便再无他物。
她小心翼翼地,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林逸平放在了那张她自己都甚少躺卧的寒玉床上。
寒玉床散发出的丝丝凉意,本是用来镇定心神,摒除杂念的。可此刻,当它与林逸身体的冰冷交织在一起时,却变成了一种锥心刺骨的酷刑,让她浑身发抖。
云梦仙子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床边。
她的目光,贪婪而绝望地描摹着林逸的脸。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偶尔又会流露出少年般执拗的脸,此刻苍白得像一张纸。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凝结着生命最后一刻的霜华。嘴唇微微张着,仿佛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能留下。
他胸口那个狰狞的血洞,已经被她用灵力暂时封住,但那暗红色的血迹,早已浸透了他的青衫,也染红了她的白衣。
两人的血,混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为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和脆弱,「为什么这么傻……你明明可以不用管我的……」
一幕幕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涌。
是初见时他那略带轻浮的调侃,是论道时他那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是被罚在思过崖时他依旧能笑着对她说「仙子,今天天气不错」的模样,更是最后关头,他挡在她身前,回头冲她灿烂一笑,说「别怕,有我」的决然。
没有人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