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韩信他不肯为我效力?”吕皇后问吕泽。
“他倒没这么说,就是不接我们的话茬。”樊哙和吕嬃跪坐在吕皇后的对面,樊哙说。和一般人心目中屠夫、武夫的印象不同,樊哙心思细腻,言辞也犀利,曾经在鸿门宴上以言辞折服项羽的人,又岂能是笨嘴拙舌之辈。
“那依你看,韩信是什么意思?”吕皇后看着自己的妹婿。
“以我看来,韩信还是想抱住皇帝的大腿,他大概是怕皇帝,又或者是真正敬重皇帝。”
“皇帝?刘邦害他这么惨,他还敬重刘邦?”吕皇后嗤笑。
“韩信是兵家,崇尚力量,谁能真正战胜他、压制他,他就会对那个人敬重……”
“还有这个道理?”吕皇后沉思。良久,道:“那这个人就没什么用了。”
樊哙的脸色也变了变。
刘邦亲至淮阴侯府邸,在韩信的书房里,刘邦把屋子里的文牍书籍翻了个乱糟糟。
韩信完全没有阻止,只是靠在椅子上,双脚抬起,搁在桌面上,伸直了自己的长腿。这个姿势很舒服啊!韩信现在是破罐子破摔,才不在意在刘邦面前的礼仪……我就算规规矩矩,还不是被你废了楚王抓到这里来?我表现好不好有关系吗?既然如此,我不如求个自己舒服。
“你去吕泽家里了?”刘邦终于安定下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韩信。
“难得有人请我赴宴,我不能不给人家面子。”韩信说。
“谈了什么?”
“吕泽向我请教兵法,我指点了他一下。”
“哦,吕泽那个笨蛋,想学人家做大将军吗?”刘邦嗤笑。吕泽是吕氏一门的人才,倒不是什么笨蛋。只不过吕泽在用兵之道上确实不怎么出众。
“他问,我能不能把我的老部下介绍给他……”韩信悠悠的说。
刘邦变色:“你答应了?”
“我说,他一个最多只能指挥三万人的将军,要那么多将领干什么?等着被部下砍死吗?”韩信继续用一种漠不关己的语气说。这个洛阳啊,好无聊,连个聪明人都找不到。
刘邦愕然,好半天纵声大笑。
“韩信啊!你这个破嘴!你把人都得罪死了!”刘邦笑的上气接不上下气了。
“反正我人缘不能太好。”韩信轻声说。
刘邦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要是在这咸阳城里人缘太好,你就该睡不着觉了。说不定就派一队武士来取了我的脑袋。既然这样,我就不如想什么就说什么,也许活的还能久一点。”
刘邦定定的看着韩信,此时此刻,自己内心也涌起了莫名的哀伤。一个阵营的战友,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走过去,拍了拍韩信的肩膀。韩信显然并不喜欢这样的亲昵,侧侧身避开了刘邦的手。
“后来你去了樊哙家里?”
“嗯,我有点醉了,没注意,是有人把我的车子引到了樊哙家里。”韩信并不意外一直有人盯着自己。没人盯着才意外。不过,无所谓,当下刘邦是刀俎,我韩信是鱼肉。爱咋咋地吧。
“说了什么?”
韩信笑了:“樊哙他称我为大王。”
“哦……”刘邦沉思着。
“话说回来,我被你封过齐王是吧?结果现在的齐王变成了你儿子刘肥,这个不知道的还以为刘肥是我的儿子。”韩信嗤笑。
“你要想给刘肥当干爹,我现在就下诏,让刘肥来洛阳给你磕头。”刘邦倒不在乎韩信的伦理哏,刘邦自己就是伦理哏的大行家,连爹被炖的时候都照样现挂,逼得项羽接不下话去。
“算了,刘肥比我没小几岁,我再努力也没办法三四岁就生那么大的儿子……”碰到刘邦这样的人,韩信也有点气馁。
“万户侯和齐王楚王,财富上能差多少?都是寻常人享受不完的富贵,对你来说,差别只是数目字而已。你学学张良,当初朕要封他三万户的时候,他自己主动要了一万户的。想开点,富贵不能过盛,否则于你姓名是有碍的……”
“你做皇帝的怎么不说少拿点土地户籍?”韩信冷冷的回了一句。
刘邦似乎很享受有个人能和自己斗嘴的感觉,韩信这种桀骜不驯,让他找回当初在沛县当亭长的时候,跟一干闲汉对骂的气氛。
“皇帝啊,你还能活几年呢?”韩信忽然叹了一口气。
刘邦一滞。
“话说你比始皇帝也就才小三岁,现在你年纪已经比始皇帝还大了,你若是不在了,这天下谁来做皇帝呢?”韩信并不避讳谈论刘邦的生死。见过吕泽之后,他已经知道围绕自己而来的这些暗流来自哪里。
“用不到你来操心,自然是姓刘的来做天子。”
“太子现在也小,太子自己能执掌天下吗?”韩信很认真的问。
“也不一定就是太子……”刘邦沉吟着。
“那还能是刘肥?那孩子岁数倒是够大,可是身边没什么助力,一个曹参能顶得住那谁家的兄弟姐妹?”
一时之间刘邦也满心惆怅了。本来来看落魄的韩信是刘邦的消遣,怎么自己反倒堵心了呢?
“这天下并不是皇帝你一个人的,其中我也有份,萧何曹参也都有份,这满朝的勋贵也都有份。你在一天,我们都听你的,这没问题。你不在了,我们听谁的?谁能让我们听她的?”韩信漫不经心的扯过一张纸,对着一份学报开始抄起其中的片段。
刘邦就开始愁肠百结了。
韩信抄完一张纸,端起来放在嘴边把墨迹吹干。又抽出一张干净的白纸,准备继续抄写。
“韩信啊,你兵法无敌,可你也就只是兵法无敌,朕死了之后,也不知道你还能活几天。”
“都是刀头舔血百战余生的人,活一天都是赚到的,我可没想那么多……”韩信漫不经心的说。韩信现在过得很通透,既然被剥夺了楚王,人生也就这样了,活一天就要痛快一天,给刘邦和吕泽樊哙之类的人添堵,也能痛快。
“滕公让我给你带个话。”刘邦说。
韩信把手中的纸张放下。滕公是夏侯婴。自从在陈县一群人把自己按在地上那天以后,自己就没再见过夏侯婴。
“滕公说,他也不好意思来看你。不指望你能原谅他,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不要见乱七八糟的人,不要给自己无端惹是非。”
夏侯婴是整个汉军中,第一个发现韩信才干、第一个向刘邦举荐自己的人,滕公夏侯婴算是韩信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知音,是真正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那个人,而且滕公夏侯婴举荐自己之后,从未居功,也从未向自己索要什么好处。而擒下自己以后,夏侯婴要么是觉得愧对故人,要么就是觉得韩信无罪而受罚,天都看不下去,所以始终避着自己。
以夏侯婴对刘邦一家的恩情和忠勇,夏侯婴若是和韩信往来,绝不需要顾虑刘邦是不是不痛快。但是夏侯婴就是始终避开韩信。
“滕公是个好人啊!”韩信怅然的说。韩信觉得,这大汉的天下,也就夏侯婴是个好人!
刘邦的心情终于开始好了一点,韩信不痛快,他就觉得心里痛快些。